這本書是一冊家族遺棄史。與其說是循環,不如說是大環境加上柔弱性格使然。在不斷的遺棄過程中,被遺棄者嘗試去追尋陌生親人的撫慰,減輕被遺棄的不舒服、日子難熬的折磨感覺。這種追尋過程營造了全書的神秘氣氛。十六歲的主角諾拉小時候父母就因車禍過世,寄養在姑婆卡琳的家。雖然她得到很好的照料,但心思細膩、過度敏感的她,「不斷對別人根本不會在意的小事情做出過度的反應」,總覺得自己是外人。一家人搬到公寓,她被分配到公寓的另一頭,與姑婆一家三口分開,她就認為自己被排除了。房外不時出現的腳步聲更加深了屋內的怪異氣氛,她忍不住用心去挖掘,沒想到找出的竟然是家族的一段不堪回顧的遺棄史。
搬到新家,諾拉十分適應,但一人獨處時,總覺得有個另一年代的鬼魂想跟她碰觸,加上不時移位的民間故事書、倒走的小鬧鐘、陌生的訪客、撥錯的電話,讓諾拉的異想世界更加擴大。一通電話要她去斯德哥爾摩一家小店去找阿格妮絲‧塞西莉亞,結果發現它是個真人的雕塑玩偶,臉、眼及嘴都十分傳神,「那張敏感的臉不斷在變換表情」,彷彿具有生命似的。諾拉不時與「她」對談,終於逐層剝開家族不甚光榮的遺棄史,步入疑點重重的尋根路程。
二
在諾拉認真不懈的挖掘下,悲慘的遺棄史逐漸展露在她眼前。一對村女姐妹進城,妹妹阿格妮絲碰到無情男人,受騙懷孕,生下女兒塞西莉亞,「父不詳」便成為塞西莉亞的永恆之痛。母親結婚離去,塞西莉亞只好先進孤兒院,再被未婚的阿姨赫德維格接回同住,但稍長又重蹈母親覆轍,懷孕生下馬丁後死去。馬丁長大後又與卡麗塔有個非婚生女兒泰蒂。透個當年曾同時照顧塞西莉亞的胡爾達的回憶,諾拉知道自己的外婆就是阿格妮絲的小女兒。她積極努力地追尋,終於發現姑婆兒子達格的女友是卡麗塔女兒泰蒂,也就是阿格妮絲‧塞西莉亞。兩人在醫院巧遇,諾拉覺得她的微笑像媽媽那樣「輕柔的、愉快的微笑」。隨著阿格妮絲‧塞西莉亞出現在諾拉的房裡,壁龕裡的玩偶不見了。
全書經由諾拉的苦苦追尋,藉著穿越一家數代不停遺棄模式的串連,我們見識了未婚懷孕生子育女慘痛的、無聲無息的內心呼喊。由於相關的男子不願或不敢扛起重任,体弱的女子只得背負偷吃禁果的後果。女子的癡情犧牲更襯托了男子的無情與不負責。「遺棄」成為諾拉家裡一再循環重演的戲碼,只得等候後代子孫的自我救贖與互相接納。這就是她一直努力尋根的終極目的。諾拉從小寄養在姑婆家,被遺棄感特別強烈。遠離遺棄感便成為她急於達成的目標。全篇故事由懷疑出發,經過一番與長輩的長談、誤解、衝突與和解,諾拉終於走出長年除之不去的陰霾,面對燦爛陽光。她心中十分篤定,遺棄的歷史肯定不會在她身上重演,泰蒂也應該不會陷於這種窘境。她們這一代有把握遠離被遺棄的命運。
三
本書作者瑪莉亞‧古萊珮(Maria Gripe)曾獲得「安徒生獎」。她擅長心理描寫。在這本作品裡,插曲不斷,懸疑橫生,一個數代之久的謎團便得以逐漸解開。本書是一篇一流的神秘故事,一篇精緻溫馨的心理研究,一篇傑出的原創鬼故事。諾拉自己命運之謎的發展與玩偶之謎的解開息息相關,且與諾拉發現自我和她在家中地位的經過交織在一起。在諸多事件中,讀者不難發現,作者以冷峻的目光掃視諾拉家族,嘗試告知讀者,孩子們多麼需要關愛,而且並非每個孩子都是幸運的。
書中的每個角色都刻劃得栩栩如生,諾拉與外婆兩人談到卡麗塔時的一段對話最為精彩。外婆是合法婚姻的後代,未婚生女的卡麗塔卑微地期待外婆的接納。諾拉深刻體會這種等待的悲苦心情,因為她認為自己也是被遺棄的人,雖然感受程度不同,當然不能贊同外婆對待卡麗塔的蠻橫無禮的態度。類似這種筆觸直抵內心深處、震憾有力的刻畫,全書處處可見。
作者巧妙地把超自然事件與角色情感結合,提供了讀者不少思考重要倫理問題的非凡透澈看法。書中的超自然元素始終維持細緻模糊,與主角的心理描繪同等重要。故事到處是懸疑,但即使是書中十分通俗劇化的事件也透過作者洗練的心理洞察力,緊緊繫於現實,回歸現實。她使得讀者深信不疑,而且喜愛文中的清晰易懂、非常人性化的角色。這的確是本令人愛不釋手的好書,但讀完最後一頁,縈繞心中久久不去的,並非是書中的緊張情節,而是一股某地某時的夢幻般氛圍。
─《看不見的訪客》,2007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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