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15日

尋找「神奇力量」─《樂奇的神奇力量》



原型批評學者弗萊(Northrop Fyre)在《批評的解剖》(Anatomy of Criticism: Four Essays)一書中,參照人類學研究儀式程式的方法,把整個文學史看成由儀式原型所展開的五階段「置換變形」,他依據作品中主人公的能力,說明作品的演進順序:神話、民間傳說、史詩(或悲劇),喜劇及現實主義小說、荒誕劇或諷刺劇。他的解說使一般讀者了解為什麼莎士比亞及托爾斯泰的作品裡儘是宮廷及上流社會的互動描繪,很少涉及凡夫俗子的刻畫。一直到了工業革命後,現實主義小說中的人物才是你我熟悉的平凡人,而出現在諷刺作品中的主人公,更是遠不如我們的卑微人物。

在狄更斯的生花妙筆下,我們讀到許許多多小人物的傳奇故事,包括追尋自己父母或親人下落的苦兒或孤兒。這些苦兒與孤兒一躍為文中主人公。他們的不幸遭遇常常是作品中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生活的敘述。為小人物立傳,成為十九世紀作家一個可以渲洩親眼目睹的種種社會不平之事的管道。這種以現實社會部分陰暗面為題材的作品多少影響了日後少年小說的書寫範疇。

在社會急速變遷的二十世紀後半葉,傳統家庭慢慢解體,婚姻近乎兒戲,因此產生不少現當代苦兒與孤兒。未婚懷孕生子、年少夫妻輕易離婚,無辜的孩子常常成為不知何去何從的「人球」,在父母與祖父母或其他親人之間擺盪,根本談不上所謂的父愛母愛,甚至連簡單的安身之處都難以找到。女性主義的張揚,更出現了不少「模糊的」甚至「缺席的」父親。《樂奇的神奇力量》(The Higher Power of Lucky)這本作品中主角樂奇的父親就是這類父親的代表之一。



一般人難以想像,樂奇的母親觸電身亡,父親竟然有本領把第一任夫人布莉琪遠從法國請來照顧樂奇,從繁華的巴黎一下子掉落到人口只有四十三人(包括她自己)的小小地方(號稱哈德潘鎮)。由於這位新任法國臨時保姆的確關心前夫的女兒,盡心盡力料理樂奇的生活,樂奇開始擔心布莉琪什麼時候會離她而去,讓她只好進孤兒院。故事就在樂奇這位十歲半的小女孩的被遺棄恐慌中逐頁展現。

陷入類似像樂奇這樣情境的孩子,往往在成長中得借助周遭大人或其他孩子的言行,而有所領悟,她亦不例外。她一面打零工,一面偷聽十二步驟戒癮無名會那些想戒煙、戒酒、戒賭和戒暴食者的故事,想找到自己的「神奇力量」,來擺脫欠缺父母之愛的困境,因為「她覺得她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生活」。她的偶像是強調「物競天擇」的達爾文,連她蓄養的小狗畢哥也是依據當年載著達爾文出海冒險的小獵犬(Beagle)命名。貧苦人家的孩子希望自己長大後會出人頭地,
常常找些名人當自己崇拜的人,這是一種正常的投射,她的朋友林肯在母親期待中是未來的總統,雖然這位小林肯只喜歡打結,一心一意想存錢去英國參加國際結繩者協會的年度大會,再加上母親坐牢與祖母同住的、最喜歡吃餅乾的五歲半小男孩麥爾斯,三個孩子自我摸索的過程,便成為一篇十分溫馨、深具洞察力的故事。

樂奇最大的恐懼是被布莉琪遺棄,她根本不敢指望親生父親會照顧她。因此,她小心翼翼觀察布莉琪的一舉一動。她盼望能找到自己的「神奇力量」,克服自己的生活難題,尤其要設法阻止布莉琪離去。她仔細檢視布莉琪的一本小冊子,發現布莉琪正透過網路在攻讀一所法國學校有關餐廳經營管理的文憑。她發現與其被遺棄不如先離去,因此決定在一場沙塵暴中離家出走。故事因此達到高潮。



作者對故事的步調設計相當用心。細讀之下,我們發現她以相當穩健的速度舖陳故事,不慌不忙,頗具節奏感。樂奇最擔心被遺棄,這種恐懼感促成她急於尋找「神奇力量」。在某些事例中,她的恐懼刻劃十分真實,但在其他事例中又顯得是故意設計,有些牽強,不易讓讀者相信。
前後呼應安排細膩的情節也是這本作品的特色。故事開始不久,回溯到樂奇拒絕把媽媽骨灰罈裡的骨灰撒向空中,讀者一時無法了解作者的真正用意。等到眾人在她出走後找到她時,骨灰罈變成樂奇解釋出走原因的下台階。面對眾人,她打開罈子的蓋子,「走到人群外,將她母親的骨灰撒向了空中。所有的人都唱著歌,看著微風揚起,將那些骨灰帶向靜候著的遼闊沙漠。」藉此儀式,她提早舉行了她的成年禮。一望無際的廣袤荒涼空間更間接突顯了當地居民內心的孤獨與寂寞。

另一個前後呼應的例子是這本書引起爭議的重心。許多家長及衛道人士不能接受作者在書開始及結束時,都提到「陰囊」(scrotum)這個英文單字,認為樂奇不需要了解此物的用途,「陰囊」是正常男性身體器官的一部分,故意避開,難免讓人覺得太矯情。嚴格說來,比起平日電子媒介的用詞,這個字其實算不了什麼。

如果我們環視周遭,注意並關切到現代家庭的解構過程,我們應該慶幸作者有此勇氣,將社會上部份人的生活實況書寫在作品裡。也許作者想提醒我們,不要只看到他人快樂的一面,世間還有許多人生活艱困,條件遠遠不如我們,急待我們的關懷。

─《樂奇的神奇力量》,200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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