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7日

手法與功能


打開一本新書,常會想到,如果要探討這本書,該從什麼角度切入?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細讀《卡里布彎,數學獵人》後,發現至少可從兩個角度談談這本新書:表達手法與閱讀功能。至於結果,必定是眾聲喧嘩,因為每個人接觸一本新書,都是以他(她)過去閱讀的總經驗出發,結果當然不會相同,也不應該相同。

談表達手法,這本書第一個觸及的問題是:誰來寫原住民的故事?是漢人還是原住民?如果原住民寫自己的故事,會原汁原味嗎?會過度悲情嗎?也許原住民寫自己的故事有它的優勢,但熟悉該族歷史文化的他族人以客觀的角度仔細思索後,再動筆書寫,一樣可以寫得精彩感人。這本書的作者一定讀了不少有關布農族生活習俗的資料,敘述時不動聲色、不疾不徐,在適當的段落融入,使得描繪更加生動可信,如獸鋏的應用以及「咬人八」的設計等。在現當代布農族的實際生活狀況方面,作者確實做了不少努力,盡力去合理描述。
在敘述觀點方面,作者有意以「我」為主要敘述者,但難免會遭遇到某些困難,例如擔心小讀者閱讀不易,只好轉換敘述者,或者改變說故事方式。幸好這種情形不多。其次,「善惡分明」的二元化現象往往是一般少年小說難以擺脫的困境。《卡里布彎,數學獵人》在角色的塑造方面似乎也有這種難處,但作者拿捏得還不錯,至少「我」與蓋格兩人的父親的刻劃不是非黑即白,而是處於灰色地帶。

專家學者認為,優秀的讀物應具備「提供樂趣」、「增進瞭解」與「獲得資訊」這三種功能。仔細思索一番後,會發覺「提供樂趣」最重要、最直接,因為當代孩子的閱讀選擇空間十分寬廣。他們絕不會挑選乏味說教的書來折磨自己。這本書不會缺乏樂趣,「我」、蓋格與祖父在對抗濫捕的漢人過程中,便是趣味叢生。
最讓原住民無法茍同的是漢人的濫捕動物與破壞大自然行為。書裡的爺爺告訴「我」:「大自然的生存法則不是廝殺,而是相互依賴;獵人本分不是比賽誰的獵物多,而是誰能尊敬這片土地給予我們的養分,就是優秀的獵人。」這段話間接點出了「增進瞭解」與「獲得資訊」這兩種功能。至於原住民生活的描繪當然也在這兩種功能層次了。它同時告訴讀者,不同族群的男女結合潛藏著某些無可避免的文化差異衝突。如何突破這種因文化差異而造成的衝突有待時空來解決。
作者刻意的描繪原住民善用機智,以原始的處事方式來對抗漢人的欺凌,而漢人則被刻劃成佔盡原住民便宜的族群,這點需要雙方的小讀者去反思一番。如果作者的筆觸能多些憐憫同情,作品會更具深度與廣度。

2011年10月19日

成年禮帶來的禮物&蜻蜓如何起舞?

成年禮帶來的禮物

「成年禮」是少年小說的重要主軸之一,每位作者各有不同的想像空間,情節的安排各色各樣,感人的程度也因此有了落差。〈二龍珠〉這篇童話也是敘述一位男孩的「成年禮」,只是它的方式比較特別。十二歲的孩子可以進入二龍山的禁區,以二龍珠實現一個願望。進入禁區是種體力、智慧和膽識的嚴厲考驗。孩子為了實現願望,總是躍躍欲試。
作者藉村木老師的講述,來回溯村上曾因為許願不當而釀成的三大著名災禍,其中的設計安排十分巧妙:人類能在天上飛;龍鱗通通消失;全村的水變成糖水。這三種願望把二龍村的前後村民狠狠地修理了一頓,使得大人都非常擔心小孩許願不當。還好所有願望一年有效,但善意的願望只能存在一年,也太可惜了些。故事主角浩翔是第二次災禍願望的後代,對二龍珠帶來的幸福心存懷疑,不敢奢望。然而,面對小錦的虔誠,他終於改變了自己的偏見,也不堅持一定得許下對自己有好處的願望。
浩翔捨棄自己的欲望,幫助小錦能繼續看得到世上萬物,欲望得以昇華。或許冥冥之中的神會伸出援手,讓小錦繼續擁有永恆的視力。整篇文字傳遞了一種別出心裁的愛心。浩翔不再恨給他家帶來貧窮的二龍珠。因為有了一生一次的許願機會,他才有行善的力量,才了解施與受的真義。

蜻蜓如何起舞?
專家學者指出,檢視作品可以使用「提供樂趣」、「增進瞭解」與「獲得資訊」這三種似乎完全以讀者為出發點的功能角度,但這三種功能並非等量齊觀。我們不妨以〈蜻蜓之舞〉為例,剖析一番。
〈蜻蜓之舞〉全文以擬人化敘述蜻蜓蛻變的過程。作者雖然把故事美化,但食物鏈的作用是世間萬物生生死死的不變定律。因此,小蟲子在成長過程中遇到慈祥的螺獅,得到牠的幫助與告誡,可說是小蟲子的智慧老人。凶惡的大蝦、螃蟹、水獺是生命中可能遭遇的劫數。牠僥倖逃過,自己卻也扮演獵食者角色,想把蝌蚪給吞食了。這是萬物無法抗拒的宿命。上述的描述提供了部分真實資訊,使讀者對蜻蜓蛻變一事,有了某種程度的瞭解。但小動物之間互相捕食的描述,很難說是種樂趣。
儘管這篇作品的功能性有些難以解說得十分周全,但整篇文字相當優美,故事情節的安排還算合理,生物的習性拿捏得十分精確,深具說服力。美中不足的是,作者似乎嘗試與食物鏈的原則對抗,過度美化蜻蜓與螺獅這兩種生物。小朋友細讀之後,是否有所領悟,有待觀察。

青春紀事的再現


評論某一位作家的一生作品,常常得就其不同時期的作品來分開討論,因為不同時期往往有不同的偏愛、不同的使命感、不同的表達形式等。李潼過世多年,他留下來的作品相當多,創作量多,主題多,形式變化多,文類也多,跨越的年代又超過百年。想研究他的作品的人,往往剛起念頭,面對龐大又繁複的作品,就想打退堂鼓;堅持到底的人不是在研究量打了折扣,就是一再縮小研究的場域。
這本書裡的二十六篇短篇作品都是李潼的早期作品(約在1980~1990年之間)。嚴格說來,它們也許是作者磨筆的一時之作,但絕非練習之作。我們不妨這麼說,它們是李潼傾全力於中長篇少年小說書寫前的預備動作。每篇故事雖然不是很長,但他卻經營得很好,有模有樣,早已擺出長期創作的架勢。後來佳作不斷,終於成為台灣少年小說第一手,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僥倖的。
在磨筆告一段落後,李潼步入專心撰寫中篇階段。他的《電火溪風雲—天鷹翱翔》(1985)、《順風耳的新香爐》(1986)《再見天人菊》(1987)連續三年獲得「洪建全兒童文學創作獎」的少年小說首獎。他那時三十剛過,創作慾強,人物刻畫與情節安排尚未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然而這三部都給我們一種清新的感覺,雖然部分文字與布局顯得有些生澀,但故事中的角色就生活在我們周遭,與我們同進同出,小讀者在細讀後,極可能會有認同、頓悟或頓悟的作用。這三本以規規矩矩的方式書寫,不玩弄技巧,反而受到許多小讀者的歡迎。《蕃薯勳章》是同一時期的短篇小說集,給我們的感受與上述的三本中篇小說毫無差別。

如果把《蕃薯勳章》改為《阿龍求學記》也不為過,因為除了新增的兩篇運動小說外,幾乎每一篇的敘述者都是阿龍。作品的重心全放在阿龍求學時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上。這些事情都可能發生在我們求學階段中,阿龍是我們嚮往的角色。他的一舉一動所形塑的個性,常常就出現我們的周遭,會激起每個人的認同。他是許多經過跟阿龍同樣年齡的人共同的經驗,是許多人的代言人。
當然,阿龍是一個正常的孩子。他一樣會犯錯,一樣會頑皮搗蛋。但他有一顆善良的心,對人、對動物都一樣。他的求學經驗就是他的行善記錄。他樂於助人,面對困境,總有辦法解決。他的青春紀事是那個年代一些孩子的美好記憶。當然,在故事的講述中,我們也看得出來,作者是如何關懷這一片大地的未來,環保與生態保護也在其中。
這本書增添的兩篇作品〈鬥牛王德也〉與〈沙金操場上的歪脖兒〉和其他的二十四篇略為不同,與阿龍的年少追憶無關。這兩篇是國內小說書寫最欠缺的運動小說。主角德也和歪脖兒都是球場上的傳奇英雄。歪脖兒曾是挪威國際少年足球賽的成員,但他深藏不露。他那非凡細膩的腳下功夫讓敘述者「我」和輔導員陳大哥目瞪口呆。三人變成沙金操場上的足球幫後,陳大哥疏忽了職責,引來了訓導主任孫猴子的責罰,誤會了歪脖兒。這時故事升至高潮。經陳大哥解釋後,孫猴子以道歉展現了他謙卑的一面。
〈鬥牛王德也〉可說是李潼準備玩表達形式的預備操。全文使用多重敘述,讓文中的主配角輪流上陣表述他們的所見所聞,讀者得在細讀後,重新拼湊,才能了解故事的來龍去脈。小讀者剛閱讀時或許會比較不容易融入,需要有人幫忙詮釋一番。李潼的勇氣值得欽佩,李潼嘗試以成人小說手法來書寫給小五到國三(10~15)年齡層閱讀的少年小說,絕對不是對錯的問題,而是小讀者得自我調整閱讀習慣。

李潼沒有忘記給孩子看的書最重要的要素是「趣味」。這本書處處都是幽默的話語與動作,字面上的意義容易發現,文字的深層意義則得好好細心推敲。確定趣味性後,增進了解不難,最後也可順利達成獲得資訊的目標。如果就實用性來說,每篇都是短篇,都適合當閱讀教學的好材料。

2011年9月24日

捧著好書 陷入深思(書先生說書記2)

書先生左手捧著一枚鮮紅的大蘋果,右手指著銀幕上的圖說:「有誰認識這位先生?」下面一陣騷動後,終於聽到後排傳來一個清晰的回答:「如果那是蘋果樹,這位先生就是Johnny Appleseed。」
「答對了!」書先生興高采烈的接著說:「他是美國的民間英雄,大約兩百年前,他走遍了美國邊境,到處整地、種植蘋果樹,也使得如今美國田園裡,處處可見蘋果樹。」他停了一下,拍拍雙掌說:「這叫著『前人種樹……』」話沒說完,台下已響起:「後人乘涼!」「後人吃蘋果!」然後笑成一團。
書先生等笑聲漸減,按了按滑鼠遙控器,背後的銀幕出現一本書的書影。「其實Johnny Appleseed不是我今天要介紹的,」他再按一下,畫面變成作者的照片與文字。「這位是有美國『國家公園之父』之稱的約翰.繆爾(John Muir),他的《夏日走過山間》寫他在大自然探險的故事。他的作品以及思想影響了現代環保運動。在〈徜徉林間〉裡,他寫著:『大自然盡情地揮霍它最珍貴的寶物,毫不保留地揮灑植物之美,和其毫不吝惜地揮灑陽光如出一轍,只要看它將陽光遍灑在大地、海洋、花園與沙漠上即可見一斑。』」台下無數清澈明亮的靈魂之窗正目不轉睛的凝視著銀幕。
書先生看了更加起勁,再輕按一下,這次出現的是美國著名生態學家和環境保護主義的先驅阿爾多•李奧帕德(Aldo Leopold)的照片及名著《沙郡年記》的書影。書先生還沒開口,有個胖胖的男孩就舉手說:「書先生,你今天介紹的好像比較不好懂……」書先生趕緊接著說:「各位未來的主人翁,讀課外書不能只是挑輕鬆好讀的。輕閱讀(light reading)可以打發時間,但你們需要讀的應該是能刺激你思考想像的有分量的好書,」他一面指著書影一面說:「像這樣的好書,你不用一口氣讀完,這次我推薦的是其中的〈像山一樣思考〉片段:我們來到老狼那兒時,還可以看見它眼睛裏兇狠的綠火漸漸熄滅。自那時起,我明白了,那只眼睛裏有某種我前所未見的東西——某種只有狼和山知道的東西。最重要的是,他提出了『土地倫理』觀念――人類對土地應摒棄征服者的姿態,而應換以謙恭平和的態度,因為『征服者最終都將禍及自身』。」
說到這兒,書先生有點激動:「我們人的生活一向仰賴大自然的賜予,但不知敬天畏神,拼命豪奪破壞,大地反撲是必然的,」銀幕上的書影變成《寂靜的春天》與部分文字,他繼續說:「大家先讀讀這本書的第一章,就會發現人為了改善生活,大量使用DDT,結果:這是一個沒有聲息的春天。這兒的清晨曾經蕩漾著烏鴉、鶇鳥、鴿子、樫鳥、鷦鷯的合唱以及其他鳥鳴的音浪;而現在一切聲音都沒有了,只有一片寂靜覆蓋著營田野、樹林和沼地。想想看,在春光明媚的時刻,四周卻是沒有聲息,人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台下靜悄悄的,書先生用手指彈著麥克風,大聲說:「這兒也變成寂靜的春天啦?」孩子有若大夢初醒,又開始細聲嘰嘰喳喳個不停。這時書先生便總結的說:「我們不能一天到晚儘看些淺顯易懂的書,而自我感覺良好。要看一些比自己程度高一些的作品,才能提升自己的高度。對不對?」
在這些可愛孩子的肯定回應聲中,書先生滿意的笑了。(本文刊登於《未來少年》2011年10月號)

2011年9月23日

圖文並重的魅力


比起上個世紀的孩子,21世紀的孩子在某些方面可說是天之驕子,因為他們的學習器材垂手可得。除了傳統的印刷媒介外,電子媒介更讓他們如虎添翼。然而,這兩種媒介是相輔相成的。專家學者發現,電子媒介偏向輔助功能,孩子在成長學習過程中,使用印刷媒介的機會較多。
繪本的出現使得學前教育的學習空間變成無限廣闊。不論托兒所、幼稚園或小一到小三,都可借助繪本,強化學習的速度與內涵。一時之間,繪本成為搶手貨。圖像的魅力就在於書中的圖案之美、圖文並重使得繪本美最具吸引力。新蕾的這八本新書尤其更值得注意。

這八本書都適合當做給孩子講故事的優秀文本。那個孩子不喜歡動物?那個孩子不喜歡聽有趣的王子公主故事?這八本義大利作家撰寫的新書給孩子打開了一扇寬敞的大窗,孩子只要放眼往外四處張望,肯定會發現這是個趣味盎然的美好世界,值得去闖蕩一番。
孩子的學習歲月十分珍貴,尤其與父母一起學習的時光更是短暫。師長與家長都應善用師生共讀和親子閱讀的有限時機。孩子會因「悅讀」與師長或父母格外親近,學習得更愉快,生活也因此更踏實。課堂上的師生共讀與客廳裏的親子閱讀都是非常溫馨感人的畫面。師長與父母的無形教誨力量就在說故事的那一剎那間完全呈現無遺。

不同的故事有不同的寓意。這幾本有趣的故事間接告訴孩子,這是一個多元的世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與需要,千萬不要強調一致化(《我是森林大總統》);種族之間要懂得互相尊重(《小白與小黑》);天生吾才必有用(《海盜胖蛋》);懂得與人分享才是最大的快樂(《國王的棒棒糖》);真正的幸福,就在自己身邊(《夢海的公主》);每個孩子都應找出自己的真本事(《輪子男孩》);維持本色就是最漂亮(《長頸鹿與河馬》);健忘症也許只是一種藉口(《健忘的小妖怪》)。讀者各自有不同的解析角度,上述的說法只是其中之一。
繪本的另一功能是「美育」。在放聲朗讀文本內容給孩子聽的同時,不要忘記把一輻一輻的畫面重點點出來,教他們學習如何欣賞每個畫面的線條、色彩、色度、大小、形狀、幽默等,以及瞭解看圖說故事的特性。
檢視作品可以使用「提供樂趣」、「增進瞭解」與「獲得資訊」這三種似乎完全以讀者為出發點的功能角度。我們在細讀這八本精緻美麗的書後,發現「樂趣」第一,但同時也間接達成了「增進瞭解」與「獲得資訊」的功能,這就是好的童書能深獲每個年代孩子喜愛的主因。

2011年9月20日

用想像力遇見永恆的經典


文字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影響了整個人類文化與文明的演進。有了文字,人類得以溝通思想、記錄言行、傳遞知識、探究人生等,因為文字帶來閱讀行為,而閱讀是所有學科學習的基礎。每個人在一生中必須不斷的學習、不斷的成長。不要忘記,一個自發的閱讀者,最容易成為一個自發的學習者。
我們周遭有無數由文字書寫的合適學習材料,我們要如何選擇呢?根據國外學者的研究,故事性文體最為理想,因為這種文體能讓孩子在知識與理解中成長;能將資訊牢牢記住。它可以建構出自傳性的記憶,並且學習閱讀與書寫,並能組織與詮釋經驗。
其實,閱讀的好處不只如此。根據神經科學研究,每一種學習經驗都是為未來的心智學習做準備,並且重複將想法、概念或經歷暴露在學習經驗中,這將能提升記憶力。如果我們按照閱讀感受力來分類的話,透過閱讀,我們可以感受樂趣、接收資訊、學習知識,可以從書中獲得學習典範,而且還可從書中情節得到情緒調節與宣洩。不要忘記,早期閱讀的培養有利於孩子在讀寫能力的增進,說得更確定些,閱讀習慣愈早養成,自己的學習力、創造力愈早展現。

哪些書籍適合給孩子閱讀?這十多年來,繪本風行全國,國內帶領兒童閱讀的重心幾乎全以繪本為主。專家學者也認為繪本同樣具有激發想像力與創造力的功能,但與文字的功能層次不同,特別是在邏輯分析思考能力方面。就因為這種原因,繪本教學在學習過程中似乎有其侷限性。況且,閱讀繪本只是閱讀人生這本大書的起步,比較適合學前教育與國小低中年紀。如果我們仔細觀察,一定會發現,國內相關的以國小生為主要訴求的課外閱讀書籍幾乎滿坑滿谷、唾手可得,反而比較欠缺的是介乎適合十二至十五歲青少年閱讀的好作品,尤其是經典作品。
年輕的孩子總覺得自已生命無限,有段漫長的燦爛歲月可以盡情揮洒。這種想法很難評斷其對錯,但珍惜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想法絕對錯不了,而且分分秒秒都應該用在提昇自我的事物上,閱讀也是如此。與其把許多時間花在大眾休閒通俗讀物上,不如一開始就大步邁入廣闊的經典空間,在名家想像力的高妙作品中徜徉,汲取他們以生命錘鍊的思想精華。
內容豐富又不說教的少年小說當然是給這個年齡層的理想讀物,然而,一般的少年小說不是中篇便是長篇,每本至少四萬字以上,絕對不適合當晨讀的教材,反而是那些短小精悍的經典極短篇或短篇才是上上選。但哪些作品才是能感動未來的主人翁?要不要學生開始學讀經典作品?

以美國為例。在文學教育方面,一般美國中學要求學生必須閱讀「經典」作品,例如莎士比亞(Shakespeare)的《哈姆雷特》(Hamlet)與《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 & Juliet)、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的《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珍‧奧斯汀(Jane Austen)的《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勃朗蒂(Emily Bronte)的《咆哮山莊》(Wuthering Heights)、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塊肉餘生錄》(David Copperfield)、高丁(William Golding)的《蒼蠅王》(Lord of the Flies)等。這些成人經典作品都是中長篇,其背景與展現的內涵又和當代青少年的情境和期許出入頗多,並不適合我們青少年閱讀。
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在《為什麼要讀經典》(Why Read the Classics?)一書中說:「在青少年時代,每一次閱讀就像每一次經驗,都會增添獨特的滋味和意義。……青少年的閱讀可能(也許同時)具有形成性格的作用,理由是它賦予我們未來的經驗一種形式或形狀,為這些經驗提供模式,提供處理這些經驗的手段,比較的措辭,把這些經驗加以歸類的方法,價值的衡量標準,美的範例。」看了這段話,我們心中或許會有個譜:選擇名家的作品,最好內容與青少年成長有關,或者以婉轉的方式呈現世界的某些真實面,以獨特、意想不到和新穎的內涵蘊藏人生旅程中的寶貴與豐富的經驗。

為了與其他晨讀選集有所區隔,本書略過華文作家作品;為了突顯現代社會多元文化主流,編譯者挑選了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名家經典名作,並略分為四個部分:「奇風幻語」、「為愛啟程」、「人生風景」及「意料之外」。作者包括奧亨利、海明威、威廉.馬區、馬丁路德.金(美國)、狄更斯、沙奇、毛姆(英國)、莫泊桑(法國)、卡爾維諾、阿爾圖羅.維萬特(義大利)、納拉揚(印度)、普希金、契訶夫、屠格涅夫(俄國)、、奇努阿‧阿切貝(奈及利亞)、赫塞(德國)、威廉.薩洛揚(亞美尼亞裔美人)、波赫士(阿根廷)等舉世聞名的大作家。文類則有童詩、童話、寓言、民間故事、小說、講稿等。內容除了針對人類的恐懼、悲傷、幻想、幽默、冒險等心理層面,做巧妙的設計之外,也蘊含了對全球人類以及自然萬物的關懷,反映現代人對人之所以為人的省思。
經典名作除了具有濃烈的故事滋味外,還十分講究文學藝術性。作品的表面文字往往只表達了八分之一的意涵,其餘的八分之七完全在文字底層,等待讀者去領會。這就是海明威「冰山理論」(iceberg theory)的精髓所在,這也就是說,作品的「外延」(denotation)意義容易瞭解,「內涵」(connotation)意義還有待挖掘。
每篇選文長短不一,有四百字左右的極短篇(如毛姆的〈死神說話〉)、也有長達四千多字的短篇(如契訶夫的〈打賭〉),但一半以上的作品均在兩千字上下。篇篇精彩,讀者在閱讀之後,會運用自己的想像力和推理力,一再回味,甚至想把作品重讀一遍,這讓我們想起接受美學學者伊瑟爾(Wolfgang Iser)的說法。他指出:「在閱讀過程中,讀者不僅要調動自己從生活世界中獲得的經驗,還要動員他的想像力。由於一部文學作品所描寫的世界與讀者的經驗世界絕不會相同,作者與讀者、讀者與讀者的想像也不會完全吻合。」
我們也可以「提供樂趣」、「增進了解」與「獲得資訊」三種似乎完全以讀者為出發點的功能來檢視這些作品。這三種功能可以單獨存在,但也互相影響。熟悉文學作品的人都知道,不管是何種年齡層的讀者,「樂趣」往往是他們閱讀作品首先考慮的目標。拋開「樂趣」,閱讀就會變成一件乏味的事。即使讀者閱讀的重心在於尋找「資訊」,他們尋找的也絕不是說教或教訓,而是學習的樂趣。換言之,閱讀文學作品時,讀者尋找的是閱讀的樂趣,甚至尋找藉閱讀逃入另一種生活或地方的樂趣。
美國少年小說頗有研究的多納森(Kenneth L. Donelson)曾指出,優秀的少年小說有四個基本主題:人類基本的和永恆的孤獨;愛與伴侶的需求;希望和尋找真理的需求以及歡樂的需求。相信讀者在細讀本選集的每篇作品後,會十分高興的發現,這四個基本主題都隱隱約約的藏在這些經典作品中。

2011年9月14日

書先生說書記

滿頭白髮、雙眼炯炯有神的書先生在台下小朋友歡笑聲中站在麥克風前。他面露微笑,右手按了一下滑鼠遙控器,背後的銀幕馬上就出現了許多小朋友的好書書影。
書先生望著臺下那些滿懷期待的紅冬冬小臉,大聲的說:「謝謝各位小朋友!我們書族原來是沒有生命的,不管是擺在哪兒的書架上!書店、閱覽室或者圖書館裡都一樣!幸虧有你們把我們打開,我們才能呼吸。你們翻開我們的那一瞬間,我們就急急忙忙向你們獻寶,恨不得一下子就把身上所有豐富知識呈現在你們眼前,幫你們思考想像。我們是許多中外名作家畢生的精華結晶。你們熱心閱讀,我們的生命有了價值,所以書和人的關係好密切。」
書先生覺得自己說得有些激動,便伸手拿起講桌上的茶杯,喝了幾口熱茶,頓時全身舒暢,又繼續說:「有不少小朋友寫信問我,書中主角有機會到書的世界去旅行嗎?這個問題好有趣!我進到書族檔案去查看,發現目前至少已經有三位作家的作品以書中主角和書的互動為故事主軸。」說到這裡,他又按了滑鼠遙控器一下,銀幕上立刻出現《說不完的故事》的書影以及作者麥克安迪的照片。
「我相信許多人讀過這本好玩的書。胖胖不合群的巴斯提安在一家神奇的書店裡找到了《說不完的故事》這本書,他呼應了書中的召喚,跳進書裡,開始一趟神秘的冒險旅行。等回到現實世界時,他已經成為一個信心十足的男孩。」
書先生一面說一面秀出由這本書改編為電影的《大魔域》的一些精彩畫面,台下掌聲歡笑聲不斷。
「我們這位作者的頭腦是一流的,讓主角進入書中的動作只是人與書互動的開始。另一系列書的作者更設法讓書中的角色到書外的世界遨遊。」
銀幕上出現的是《吸墨鬼》系列的書影。吸墨鬼的模樣並沒嚇倒台下的小朋友,反而引起了一陣笑聲。
「小朋友好勇敢!你們當然不怕,這幾個大小吸血鬼只是故事中的人物而已。」書先生頓了頓。「吸血鬼得了肝癌,必須喝墨水來治療……」小朋友笑成一團。
「故事很好笑吧!好玩的還在後頭。作者把經典童話裡的主角都放進故事裡。〈小紅帽〉裡的大野狼和小紅帽待在書中太久了,想出去透透氣,所以要和系列書中的小吸血鬼情侶互換角色。因此,書中書的主角跑到書外世界,原本的書的主角被吸進書中書了。」
小朋友隨著書先生的滑鼠遙控器的操控,津津有味地注視著銀幕上燦爛畫面的變換。書先生心中感慨萬千,原來小朋友並不是不想看書,而是大人沒介紹好書給他們。他的精神更加高亢。
「一定有不少小朋友看過《墨水心》這部電影吧!這套系列書的作者是位想像力豐富的德國人。她竟然想出書裡的角色可以藉著朗讀來召喚書中角色離開書。」
說到這兒,書先生有點渴了,拿起杯子,大喝一口,清清喉嚨,神采奕奕地說下去。「書籍修復師莫在召喚書中角色髒手指時,太太被吸進書裡。髒手指到書外世界並不快樂,要求莫送他回書裡。莫為了找回愛妻,和女兒一起進了書中,甚至還默認自己是書中的一位英雄松雅。作者安排故事中的角色可以直接與書中其他角色互動、進出書裡書外,完全沒有任何限制。」
說到這兒,書先生覺得應該告一段落了,因此他便說:「上面提到的這些書都是作者靠著高人一等的想像力構思出來的。作家躲在後面,他可以決定書中主角的生死,他是真正的操作人。我們藉由他的筆,進入了他奇妙的幻想空間。書中人物在書裡書外穿梭自如,等於作家釋放了讀者參與的有限空間。這些有趣的書在一般的圖書館都可以借到。」
書先生看了看手錶,說:「小朋友,我的故事說完了,好不好聽?不知道各位有沒有問題?」話剛說完,一個高瘦的女孩站起來。
「書爺爺,你剛才介紹了三種作者和人物互動的方式,將來會不會出現一種更厲害的?只要讀者一開口唸出作者的名字,作者就出現和讀者對談?」
書先生愣了一下,笑笑地說:「這種想法好有趣,妳可以試寫看看!」(本文刊登於《未來少年》2011.8月號)

2011年9月2日

青少年小說的閱讀與文本

關於閱讀
一 閱讀的變遷
在電子媒體還未蓬勃發展之前,傳統的「閱讀」媒介只有印刷的紙本,而且是獨一無二的。它包括了不少文類,但依然仰賴最基本的「紙」傳播,報紙、雜誌、書籍是常見的媒體,比較有趣的是,一般人往往忽略了不同色彩印製的傳單,因為這種媒體太過於輕薄短小,只有需要的人才會接觸。這個階段的閱讀是reading,讀者當然是reader。
二次大戰後,隨著科技的急速成長,電子媒介的發展日新月異。傳統讀者在電子媒體的衝擊下,逐漸調整了閱讀的步調與內容,一向以印刷媒介掛帥的狹義「閱讀」不得不讓位給廣義的「閱讀」,也就是人們必須同時透過電子媒體和印刷媒體,來觀賞與聆聽周遭的各項訊息。同時動用聽覺與視覺的電腦的應用與電影的欣賞,我們稱之為「觀賞」(viewing),傳統讀者也就變成「觀賞者」(viewer)或「閱聽人」(audience);收聽廣播是透過雙耳的心靈閱讀,這種傾聽(listening)也是現代的一種閱讀方式,聆聽者(listener)隨之加入新讀者的行列;至於收聽音樂和欣賞名畫是屬於多樣媒體的應用,欣賞者除了動動眼睛與雙耳外,還得專注用心,才能達到閱讀的最高境界。
人們總是依據過去閱讀的總經驗來接觸全新的媒體,因此,每個人對於同一種媒體的反應不盡相同。同樣一幅畫,不同的觀賞者自有不同的詮釋空間,以梵谷(Van Gogh)的名畫〈靜物鞋〉(‘Still Life of Shoes’) 為例,觀賞的人不計其數,但雙眼注視一雙破舊的鞋,然後能說出一番大道理的人並不多,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的一席話卻能說出許多人心中的想法:「梵谷盡力描繪出農鞋的象徵意義,如從鞋具磨損的內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凝聚著勞動步履的艱辛。這硬梆梆、沈甸甸的破舊農鞋裏,聚積著那寒風料峭中邁動在一望無際的永遠單調的田壟上的步履的堅韌和滯緩。鞋皮上粘著濕潤而肥沃的泥土,暮色降臨,這雙農鞋在田野小徑上踽踽獨行。在這鞋具裏,回響著大地無聲的召喚,顯示著大地對成熟穀物的寧靜的饋贈,表徵著大地在冬閑的荒蕪田野裏朦朧的冬眠,這器具浸透著對麵包的穩靠性的無怨無艾的焦慮,以及那戰勝了貧困的無言的喜悅,隱含著分娩陣痛時的哆嗦,死亡逼近時的顫慄。這器具其屬於大地,它在農婦的世界裏得到保存,正是由於這種歸屬關係,器具本身才得以出現而自持,保持著原樣。」
同樣的,我們可以在孟克(Edward Munch)的〈吶喊〉(‘The Scream’)中找到不同的詮釋。這幅作品是孟克最為人所熟知的作品。同時也是他自己在繪畫創作上的一種嘗試,比較接近表現主義的作品。但是孟克從不相信、也不接受主義或教條,他認為主宰創作的重要因素,是畫家內在的情感。
仔細觀賞,我們看出,畫中人物如同存在主義小說的主角,對所存在的環境似乎除了吶喊找不到出口。畫面呈現出高度的透視技法,碼頭伸向風景的深處,而畫中的風景又被海上路地與空中波浪般的線條所掌控,吶喊的人物全身震顫著,背景中有兩個刻意被拉長的人物,從前方走來。吶喊的主人彷彿受到驚嚇面色慘黃,如同一具骷髏。畫中的色彩代表畫家當時的心理狀態:空中強烈的紅與黃、風景中的藍、黃與綠,色彩與線條所產生的動感透露出不安。
這兩幅畫的欣賞感受當然是觀賞者長期「閱讀」名畫的一種回應,人生剛剛起步的青少年面對五花八門的媒體,要如何抉擇呢?他們的選擇空間是寬闊的,還是狹隘的?如果他們能夠選擇的只有印刷媒體,他們會選擇哪一種文類?青少年小說會是他們的最愛嗎?「青少年」的年齡層又是如何訂定的?
二 閱讀的重要
文字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影響了整個人類文化與文明的演進。有了文字,人類得以溝通思想、記錄言行、傳遞知識、探究人生等,因為文字帶來閱讀行為,而閱讀是所有學科學習的基礎。每個人在一生中必須不斷的學習、不斷的成長。不要忘記,一個自發的閱讀者,最容易成為一個自發的學習者。
我們周遭有無數由文字書寫的合適學習材料,我們要如何選擇呢?根據國外學者的研究,故事性文體最為理想,因為這種文體能讓孩子在知識與理解中成長;能將資訊牢牢記住。它可以建構出自我的記憶,並且學習閱讀與書寫,並能組織與詮釋經驗。
其實,閱讀的好處不只如此。根據神經科學研究,每一種學習經驗都是為未來的心智學習做準備,並且重複將想法、概念或經歷暴露在學習經驗中,這將能提升記憶力。如果我們按照閱讀感受力來分類的話,透過閱讀,我們可以感受樂趣、接收資訊、學習知識,可以從書中獲得學習典範,而且還可從書中情節得到情緒調節與宣洩。不要忘記,早期閱讀的培養有利於孩子在讀寫能力的增進,說得更確定些,閱讀習慣愈早養成,自己的學習力、創造力愈早展現。
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在《為什麼要讀經典》(Why Read the Classics?)一書中指出青少年時期閱讀的重要,他說:「在青少年時代,每一次閱讀就像每一次經驗,都會增添獨特的滋味和意義。……青少年的閱讀可能(也許同時)具有形成性格的作用,理由是它賦予我們未來的經驗一種形式或形狀,為這些經驗提供模式,提供處理這些經驗的手段,比較的措辭,把這些經驗加以歸類的方法,價值的衡量標準,美的範例。」優秀作品的內容往往與青少年成長有關,或者以婉轉的方式呈現世界的某些真實面,以獨特、意想不到和新穎的內涵蘊藏人生旅程中的寶貴與豐富的經驗。
優秀作品除了具有濃烈的故事滋味外,還十分講究文學藝術性。作品的表面文字往往只表達了八分之一的意涵,其餘的八分之七完全在文字底層,等待讀者去領會。這就是海明威「冰山理論」(iceberg theory)的精髓所在,這也就是說,作品的「外延」(denotation)意義容易瞭解,「內涵」(connotation)意義還有待挖掘。他的說法也是一種閱讀妙方。
接受美學學者伊瑟爾(Wolfgang Iser)對閱讀也有他的獨特說法。他指出:「在閱讀過程中,讀者不僅要調動自己從生活世界中獲得的經驗,還要動員他的想像力。由於一部文學作品所描寫的世界與讀者的經驗世界絕不會相同,作者與讀者、讀者與讀者的想像也不會完全吻合。」
這些專家學者的想法充分驗證了閱讀是青少年成長生活時不可或缺的,但閱讀哪一類作品最恰當呢?
三 閱讀的選擇
哪些書籍適合給青少年閱讀?這十多年來,繪本風行全國,國內帶領兒童閱讀的重心幾乎全以繪本為主。專家學者也認為繪本同樣具有激發想像力與創造力的功能,但與文字的功能層次不同,特別是在邏輯分析思考能力方面。就因為這種原因,繪本教學在學習過程中似乎有其侷限性。況且,閱讀繪本只是閱讀人生這本大書的起步,比較適合學前教育與國小低中年紀。如果我們仔細觀察,一定會發現,國內相關的以國小生為主要訴求的課外閱讀書籍幾乎滿坑滿谷、唾手可得,反而比較欠缺適合青少年閱讀的好作品,尤其是近乎經典的優秀作品。
年輕的孩子總覺得自已生命無限,有段漫長的燦爛歲月可以盡情揮洒。這種想法很難評斷其對錯,但珍惜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想法絕對錯不了,而且分分秒秒都應該用在提昇自我的事物上,閱讀也是如此。與其把許多時間花在大眾休閒通俗讀物上,不如一開始就大步邁入廣闊的優秀作品空間,在名家想像力的高妙作品中徜徉,汲取他們以生命錘鍊的思想精華。
四 青少年小說的範疇與影響
所謂的「青少年」(young adults)應該是指那一個年齡層的孩子?眾說紛紜,沒有定論。細心思考之後,發現英文中有個單字相當具體實用:teenager。這個字是指13到19歲之間的青少年,也就是國高中階段。這個年齡層的孩子心智逐漸趨於成熟,應該脫離以具象為主的文類,如繪本、漫畫等,甚至文字比例不高的橋樑書都應該包括在內,而專注於純抽象文字的閱讀。如果以文學作品來說,青少年小說是他們的最佳閱讀選擇文本。
上個世紀末奇幻小說的蓬勃發展,擴大了青少年小說的範疇。寫實作品道盡青少年在成長過程中的悲歡離合,對過去的回顧、現在的自我檢視、未來的期盼等,都一一呈現出來。然而,奇幻小說卻不受時間的限制,因為藉由作家想像力與創造力撞擊而出的作品,一樣可以在過去、現在與未來三個時間範疇內自由穿梭著,甚至於可以忽略時間這個主軸。
閱讀青少年小說會給這些年輕的讀者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優秀的作品往往可以「提供樂趣」、「增進了解」與「獲得資訊」三種似乎完全以讀者為出發點的功能。這三種功能可以單獨存在,但也互相影響。熟悉文學作品的人都知道,不管是何種年齡層的讀者,「樂趣」往往是他們閱讀作品首先考慮的目標。拋開「樂趣」,閱讀就會變成一件乏味的事。即使讀者閱讀的重心在於尋找「資訊」,他們尋找的也絕不是說教或教訓,而是學習的樂趣。換言之,閱讀文學作品時,讀者尋找的是閱讀的樂趣,甚至尋找藉閱讀逃入另一種生活或地方的樂趣。
以青少年為主要訴求對象的小說作品可略分為兩種:一種以青少年為主角,內容偏重於其成長及啟蒙的過程,藉成長及啟蒙過程來鋪陳青少年的成長的坎坷、成長的見聞、成長的喜悅、成長的苦惱、成長的困惑、成長的得失等等。另一種作品主角並非青少年,但其感性文語言及理性說理內容適合他們閱讀。這兩類作品雖各有千秋,目標卻是一致的。青少年閱讀良好讀物,在身心成長與社會化的過程中,便能有所借鏡、明辨是非,進而產生認同、洞察、移情、頓悟、淨化等潛移默化的作用。這些作用則需仰賴作品中角色品德的展現。
五 美德的培養
那些是孩子成長過程中應培養的美德?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美國雷根時代的教育部長班奈特(William J. Bennett)發現現當代父母教育子女的方式有些偏差現象,只重視子女未來的成就,因此教養重心幾乎全放在教導子女如何在學業、運動場上或職業場上跟他人競爭,把子女的成就放在一切之上,不管(或忽略)孩子的禮儀或品德。在他看來,父母只教育子女追求私益,而忽略了他們的道德教育,會使得子女未來必須處在一個更不安全、更不幸福的社會中求生存。身為教育家,他特別重視品德教育,開始從世界經典名著中,搜集能讓讀者產生勵志作用,從而展現和培養珍貴恒久的美德的故事,編印了《美德書》(The Book of Virtues:A Treasury of Great Moral Stories)。全書分為十大主題:自律、憐憫、責任、友誼、工作、勇氣、毅力、誠實、忠誠、信仰。
由於這本書過於厚重,出版社便請班奈特篩選成適合兒童閱讀或聆聽的31篇文字,成為《孩子的美德書》(The Children’s Book of Virtues),原來的十大主題也變成勇氣/毅力、責任/工作/自律、憐憫/信仰、誠實/忠誠/友誼四大類。
臺灣大學精神科醫師宋維村先生在為《漢聲精選世界成長文學》系列撰寫的序文中提到了少年人格成長的必備十大品德:勇氣、正義、愛心、道德、倫理、友誼、自律、奮鬥、責任、合作。對照之下,他的說法與班奈特的重疊頗多,這點足以證明中外學者都想籍文學作品做為品德教育的輔助工具,在潛移默化中,提升讀者的品格。美國少年小說頗有研究的多納森(Kenneth L. Donelson)也指出,優秀的少年小說有四個基本主題:人類基本的和永恆的孤獨;愛與伴侶的需求;希望和尋找真理的需求以及歡樂的需求。上述的各種品德同樣可藉這四個基本主題來展現。

關於文本
一. 回顧
回顧本土少年小說的成長過程,我們不難發現,這項文類的歷史幾乎相當於台灣「少年小說獎」的演進史。從一九七四年創辦的「洪建全兒童文學創作獎」(1974~1988)開始萌芽,歷經「東方少年小說獎」(1976~1979)、「台灣省兒童文學創作獎」(1988 ~2001)、「幼獅青少年文學獎」(1998)、「台東大學少年小說獎」(2005~2007),到目前碩果僅存的「九歌現代兒童文學獎」(1992~),本土少年小說就在無數譯本和大陸作品的夾縫中苦苦掙扎著。這個已連續徵文十九年的本土中篇少年小說獎已出版得獎作品近160冊,不但為愛好寫作的作者提供良好的創作空間,而且為台灣的成長歷史留下記錄。
上面提到的這些已成為過去或現存的獎項,給有志從事兒童文學創作的人,提供了不甚寬敞的創作空間。空間有限加上出版情形不樂觀,更使得創作者止步不前。因此,本土少年小說雖成長將近三十年,但作品的方向一直搖擺不定,不論短篇或中篇,說教成分依然不低,部分作品又趨向大眾化,如愛情故事(romance)、校園趣事,整個質的提昇便顯得十分緩慢。如果我們以較嚴格的標準來檢視作品的質,會訝然發覺,李潼一人的作品一枝獨秀。
二 短篇與中篇(華文)
目前在國內出版的青少年小說文本,不論是本土創作或國外作品譯本,以中篇居多,短篇選集較少。洪文珍主編的《兒童文學小說選集》(1989)和張大春主編的《放鳥的一天—名家短篇小說選》(1989)是較早的兩本短篇選集。前後舉辦六次以少年小說為主的《臺灣省第三屆兒童文學創作獎》也出版六本得獎專輯:《帶爺爺回家》(1990)、《畫眉鳥風波》(1991)、《旋風阿達(1994)、《沖天炮大使》(1995)、《一半親情》(1998)、《兩個獸皮袋》(1999)。另外,筆者於1998、1999連續兩年幫幼獅編選《俄羅斯鼠尾草》和《沖天炮VS.彈子王—兒童文學少年小說選(1988~1998)》,並在台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擔任所長時,舉辦少年小說徵文獎,委託「民生報」出版《八家將》(2005)、《夏天》(2006)以及《風和雲的青春紀事》(2007)三書。另外,國立編譯館在2006年主編四冊小說讀本(「青少年台灣文庫」):《飛魚的呼喚》、《穿紅襯衫的男孩》、《彈子王》和《大頭崁仔的布袋戲》。
彼岸在台灣出版的短篇選集也不少,「民生報」先後出版了周曉與沈碧娟合編三本《中國大陸少年小說選》、曹文軒的《白柵欄》、《甜橙樹》與《三角地》、沈石溪的《紅奶羊》和《苦豺制度》、常新港的《土雞的冒險》和《青春的十八場雨》朱自強主編的兩冊《東北少年小說選》、金曾豪主編的《道具馬》、《奇猴》及《最後一頭戰象》等,給本地少兒讀者打開了另一扇窗子。
就量來說,台灣的中長篇青少年小說並不多。「洪建全兒童文學創作獎」設立後,本土作家創作意願日強。但這個獎項能留下來的作品很少,李潼是例外。他曾連續三年(1985~1987)以《電火溪風雲─天鷹翱翔》、《順風耳的新香爐》和《再見天人菊》得到這個獎項的少年小說獎的頭獎。這三本作品目前仍然由其他出版社續出。《少年噶瑪蘭》是最早穿梭於過去、現在與未來的作品,為喪失歷史地位的原住民尋找定位,融寫實與幻想於一爐。這本書為台灣歷史少年小說開了路。《台灣的兒女》16冊和《望天丘》與《魚藤號列車長》都是不錯的作品。
相對之下,大陸作家的中篇作品在台灣市場就顯得十分蓬勃。儘管文字使用有落差,背景陌生,情節安排有相異之處,但不少作品深受歡迎,如曹文軒、張之路、沈石溪的中篇作品。曹文軒的文革經驗、張之路的奇幻和沈石溪的動物小說是他們三者之間的重大區隔,但也因此各自展露特色,深獲小讀者喜愛,也成為撰寫論文的好文本,同時也給本土作家帶來不同程度的衝擊。
三 題材的多樣化
西方的少年小說與成人小說一樣,敢於面對現實,揭發現實生活中的種種問題。這類作品以反映現實社會的陰暗面為主,成為所謂的「問題小說」,例如死亡、吸毒、酗酒、家庭衝突、未來世界等,都成為很好的寫作題材,這些故事不僅僅有煽動、驚悚、恐怖的特寫,也有溫馨感人的場面。作品的多樣化讓讀者有更多的選擇機會 。
隨著少數民族的覺醒與當權者的政治考量,多元文化不僅成為現代社會的文化主流,也成為文學創作的主要課題。少年小說作家也不忽略這類課題。有關不同種族的少年故事紛紛出現在少年小說作品中,例如中國、日本、韓國、香港、新加坡等亞裔移民的故事,都以不同敘述方式呈現。拉丁美洲的後代在新大陸的種種遭遇也成為少年小說的重要題材。另外,美國本土的紅人、黑人的故事佔了少年小說出版數字的不少比率。這種強調多元文化現象具有種族平等、和平融合的正面意義。如果細心分類剖析,我們會發現,目前在台灣出版的外來青少年小說呈現的是百花齊放、百鳥爭鳴的多元化現象。外來作品約佔台灣近十年出版的青少年小說的七成,多樣化是這些作品深受歡迎的主要原因,不論作者、主題、背景、類別、形式等均展現不同層次的多樣化。
長期以來,台灣的文學發展一直籠罩在英美文學底下,青少年小說也不例外,即使到今天,依然如此,英美作品佔了大宗。近年來,由於社會開放,外語人才增多,不同語文的優秀作品藉由譯文紛紛問世,大大地拓寬了讀者的視野。其中不同國家的作者都以本國語文書寫本國的故事,如德文的《強盜與我》、《阿非的青春心事》、《苦澀巧克力》、《快跑男孩》、《狗兒沉睡時分》等;法文的《0-10的情書》、《綠拇指男孩》、《153天的寒冬》、《托比大逃亡》、《艾立莎的眼淚》;不同國籍的作者用自己熟悉的語文寫本國或異鄉的故事,如以色列作者用英文寫《天堂之星》、波蘭作者用德文寫《鳥街上的孤島》、瑞典作者用德文寫《看不見的訪客》、《爺爺與狼》與《火焰的祕密》(背景為莫三鼻給)、奧地利作者用德文寫《小黃瓜國王》與《伊爾莎離家出走》、南非作者用英文寫奈及利亞人的故事《真相》。紐西蘭作家為族群立傳,用英文寫了《鯨騎士》與《吉普賽之王》。
四 譯本的風行
比起十年前,台灣出版的少年小說譯作,不論質或量,都相當可觀。出版社熱中印行的譯本,除了經典作品重印外,主要重心都放在各國大獎的得獎作品。得獎等於質的保證,沒有爭論餘地,但書中的風土民情並非均適合本地讀者閱讀。闡揚人性和提昇藝術性方面是譯本最值得稱讚之處,但如果出版社彼此爭取版權過分激烈,往往會產生不好的副作用。付出的版權費用過多,再加上彼岸的競爭,真是便宜了國外的出版社。一書二賣,何樂而不為?另一種版權之「爭」也是不宜。某家出版社買了一本好書的版權,卻因種種原因一直未出版,這等於間接謀殺了這本好書,因為出版社繼續付款,擁有優先權,其他出版社雖有意出價購買,也只能徒呼奈何。
出版社印製譯本還有另一種考量,希望這些譯本不受適讀年齡的限制。「少年小說」加上「少年」二字,不少出版社視之為重大忌諱,會影響銷路,因此,有介乎青少年與成人之間的作品,出版社使命名為「輕文學」、「酷文學」、「維特書坊」、「Flyer系列」、「大獎小說」、「create」、「大獎特選」、「heroine」、「青春閱讀」、「Mini & Max」等不同模糊的稱呼。除了幾家歷史悠久的出版社外,這些系列作品往往不加注音,以便與小五、小六和國中生為主要訴求對象的注音本有所區隔,而且加上「適合9~99歲大、小朋友閱讀的故事」的廣告詞。但「適讀年齡」往往是個沒有標準說法的概念。現代這些每日面對無數電子媒體和印刷媒體疲勞轟炸的青少年,早已少年老成,不是變成早慧型的,就是早熟型的,人世間的陰暗面早已接觸不少。換句話說,適合當代青少年閱讀的小說,只要是趣味性高,可當同儕溝通話題的作品,他們一定搶著閱讀。當然,小說這樣無聲無色的平面媒體,只要內容精采,再加上其他電子媒體的推波助瀾,閱讀群一定大增。《哈利‧波特》(Harry Potter)和《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這兩冊系列作品的搶購熱潮,便是最好的說明。在電影和報紙的大力推介下,許多青少年都搶著先睹為快,誰會在意譯文不是很理想,字數過多,字型太小,行距過分密集呢?
五 寫實與幻想
少年小說可略分為寫實(realism)與幻想(fantasy)兩種。不論寫實或幻想,總是脫離不了以下的這些範圍:成長的坎坷、成長的見聞、成長的喜悅、成長的苦惱、成長的困惑、成長的得失等。作家截取成長過程的片段,編織題材,收縱凝融情思,以不同的悲喜表達手法,把一個典型的青少年成長過程,生靈活現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寫實與幻想各有不同的手法,遊走於不同的時空,均深具刺激想像力的作用。但實際上,當前中外的重要作品並非只有這兩種表達手法。作家為了融入冒險、懸疑的成分,常常融合寫實與幻想,描寫在現實世界遭遇困難或挫折的青少年,藉某種通道(channel),如書本、鏡子、暗門等,到另外一個時空的奇幻世界一遊,解決現實世界無法解決的問題,例如《說不完的故事》(The Neverending Story)、《湯姆的午夜花園》(Tom’ Midnight Garden)、《神偷》(Herr Der Diebe),《墨水心》系列等等。這些作品的少年主角穿越於不同時空,經歷現實世界欠缺的罕有刺激與考驗,學習如何自我調適,在奇幻之旅結束後,終能脫胎換骨,變成一位信心十足的孩子。
圖像世界的形塑間接刺激了幻想作品的盛行,青少年讀者耽溺於奇幻世界,可以暫時逃避現實世界的困擾,但這種逃避畢竟是短暫的,他們還是得回歸現實世界,面對挑戰。這也是六十年代後,「問題小說」(problem novels)盛行的主因之一。作家認為,作品不能一味塑造溫室或象牙塔,孩子終究得長大,得勇於面對困境。因此,描繪社會陰暗面的作品便紛紛問世,給成人與青少年某種警惕。問題少年小說的主題主要在於討論飆車、吸毒、嗑藥、幫派、自我認同、心理障礙、未婚懷孕、酗酒、父母離婚、同性戀、族群問題等。這些問題實際上是存在我們現實社會的某些角落裡,作家不應逃避不談。固然,我們不能期望作家在作品裡提出問題的同時,也提出解決的方法。事實上,作家往往沒有能力去解決任何問題,但是作家至少有責任把問題呈現出來,讓每位讀者了解這些是現存的社會現象,大家一起來思考,想出解決的辦法。就問題少年小說而言,國外作品遠勝於本土作品,例如《嗑藥》(Junk)、《我是乳酪》(I Am the Cheese)等。這些書的作者勇於揭發現實陰暗面,給讀者反思和檢視的機會。
六 文學教育
少年小說濫觴於西方,當前又以美國最為蓬勃,因此,討論少年小說,必須提到美國的少年小說。美國擁有許多作品質量兼優的少年小說作家,他們全力投入,關懷所有不同種族的青少年,以溫柔的心,自由飛翔的想像力,傳達青少年的喜怒哀樂。他們超越傳統,不斷實驗新的技巧,挖掘新的題材,給青少年帶來極佳的精神讀物,。
美國當前對少年小說有研究的專家學者,都十分關心少年小說在中學的接受程度。他們想盡各種方法要讓少年小說作品能夠與經典作品同樣出現在青少年的閱讀書單中。他們把少年小說中反映的主題與經典作品的主題並列,例如:自我、家庭、個人與社會、愛情、友情、死亡、殘存、勇氣與英雄主義等,希望學子能夠把少年小說作品與經典作品並列閱讀,並做比較。
在文學教育方面,一般美國中學要求學生必須閱讀「經典」作品,例如莎士比亞(Shakespeare)的《哈姆雷特》(Hamlet)與《羅密歐與茱麗葉》(Romeo & Juliet)、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的《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珍•奧斯丁(Jane Austen)的《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勃朗蒂(Emily Bronte)的《咆哮山莊》(Wuthering Heights)、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塊肉餘生錄》(David Copperfield);高丁(William Golding)的《蒼蠅王》(Lord of the Flies)等,都曾被列入必讀書單。雖然這些「經典」作品的背景與展現的內涵和當代青少年的情境和期許出入頗多,固然妨礙了學生閱讀青少年小說的機會與時間,但其教學方式依然就文學論文學,文學教育的功能與成果已經遠超我國。
如果仿照美國文學教育方式,我們的青少年應該閱讀下列這些「經典」作品:吳承恩的《西遊記》、羅貫中的《三國演義》、施耐庵的《水滸傳》、曹雪芹的《紅樓夢》等。但實際上,大家接觸的往往只有上述這些作品的某些章回,要細讀全書完全仰賴自己。至於現當代小說,例如魯迅的短篇作品、本地作家的鄉土作品,也因意識型態與某些特殊理由的作祟,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青少年的書單上。藉文學作品之陶冶而改變氣質,進而關懷社會之說,更是遠不可及。國內奇特的文學教育現況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目前為應付不同階段的升學考試,國文教學幾已淪為句讀教育,學生整日在字辭辨正與古人生活中掙扎,鮮少機會細讀上述古典文學或現當代文學的經典作品,少年小說更是次要。這種局面的造成,除了制度的偏差之外 ,整個國家社會與個人(包括家長、教師與青少年本身)都有責任。
即使國內國中、高中教師願意接受少年小說為學生的輔助讀物,大力鼓勵青少年閱讀少年小說,我們的情況同樣不十分樂觀,因為國內少年小說創作作品量不足,質也相對受影響,學生可以選擇的讀物就比較受限制。在飢不擇食的情形下,國外的少年小說( 翻譯本)極可能取而代之。這種變化並不是國內關心文學教育的專家學者所樂見的,因為屆時大家又會擔心「殖民化」的問題(包括文化與意識型態等)。因此,國內少年小說的發展茁壯,有待作家、研究者及出版者的攜手合作。
只要有需求,少年小說譯本就會存在。不論經典作品重印或新書新譯,都給青少年帶來不同程度的文化衝擊。倡導多元文化在「地球村」空間裡是正確的。但如果由於過分重視外國譯本,而使得本土創作日見萎縮,則這種現象不能算是良好的文化交流。或許出版社必須從許多不同角度去評估得失、盈虧,然後再另做選擇。

結論
「洪建全兒童文學創作獎」於一九七四年創辦,到今年剛好滿三十年。半甲子的台灣社會變遷(包括民主化、思想開放、經濟高度成長等),使得少年小說蓬勃發展,尤其近十年更是可觀。本土作品雖不是很多,但每年都在穩定增加中。比較令人擔心的是,不甚寬敞的少年小說創作空間正遭受譯本和大陸作品的壓縮。我們不敢想像,會不會未來有一天,本土作品全被外來作品所替代。儘管有這樣的憂慮,台灣少年小說依然會繼續往前邁進,我們期盼的是穩健前行,而非蹣跚獨行。
奇幻小說原本在譯本中就佔了不低的比例,也有相當固定的大小讀者。《哈利.波特》和《魔戒》借用印刷與電子兩種媒介的力量,橫掃全世界,也間接帶動了奇幻小說的盛行。許多從前不易出版的好作品突然湧現,佔去不少出版的空間,開拓了青少年讀者的另一閱讀領域,考驗他們的幻想力和領悟力。這種市場轉移給譯者更多展露語文才華的機會,但同時也考驗譯者了解科幻知識的能力。這是我們必須面對的。
一 少年小說發展的隱憂
  明眼人心知肚明,實際掌握書的生死大權的讀者被忽略了。接受美學或讀者反應論已經成為文學研究重要的一部分,但實際上,我們談到讀者,依然覺得十分陌生。以書的適讀年齡的認定為例,這件工作幾乎全由成人來決定,小讀者無置喙餘地,更說不上有沒有想到以適當的方式去測出當代青少年的看法。這就是當前少年小說發展的隱憂之一。事事由成人代庖,選出的書不見得就是青少年想看的,或者根本不想看。不要忘記,成人還可能是少年小說的主要讀者。
適讀年齡的認定變成無意義,也就間接說明少年小說並非由青少年獨享。許多成人現在不但看少年小說,也努力讀繪本。讀者群增多,當然不是壞事,但如果因為圖像世界日趨鮮明,造成名著繪本化、小說童話化,可能多少會給少年小說的創作與出版帶來一些直接的衝擊。
本土作品的萎縮,上述説法只是原因之一。大陸作品的質和量不能忽略,因為使用同一種語文,就免不了有了較勁的意味。大陸名家作品登陸,實際上給本土出版商和作家帶來不少刺激,只是這些刺激一直無法轉化成力量,優弱勢也沒改變,還可能繼續存在一段相當長的時間。譯本的多元化、多樣化使得青少年讀者大開眼界,一下子也拉走不少大讀者。
從少年小說的本土創作與譯作的出版量來評估,國內並無所謂的文本不足的問題。目前最缺乏的是帶領閱讀的領航員。故事媽媽正在轉型中,嘗試把喜愛的文本從具象的繪本改為抽象的文字書,包括少年小說。至於優秀文本的來源也不成問題,每年台北市立圖書館舉辦的「好書大家讀」活動選出的好書,便是最好的一種選書參考,只是目前上游工作就緒,中下游有待加把勁。
二 尋找讀者
人們談少年小說的未來,常把重點擺在出版者與作者的身上。人們以為,只要出版者肯出好書,作者認真寫作,讀者就會勤於閱讀,少年小說的未來必定一片光明。其實,讀者最難掌握。讀者成千上萬,出版者與作者常不知讀者在哪裡,更不用說如何說服他們接觸作品。因此,掌控少年小說的未來應該是最不確定的讀者。
由於多樣化媒介的衝擊,青少年讀者的閱讀習慣已經起了重大的變化。透過電腦,他們一樣可以得到想要的訊息,印刷媒介的功能逐漸退居幕後,甚至於變得全無。更令人傷心的是,部分青少年連「識字」都成問題,遑論接受文字傳播的能耐。
或許當前最重要的工作是,重整青少年讀者閱讀抽象的習慣。這件重大「希望」工程不僅是學校教師與圖書館員的責任,更是家長不可推卸的重擔。親子教育可以拉近家長與子女的距離,兩者也可接受新知識的陶冶,因為對家長來說,作品中傳達的知識很可能是十分新穎的。在互相激盪腦力的同時,家長能更了解自己子女的種種問題,進一步懂得如何協助他們克服人生旅途中可能遭遇的不同程度的困擾。

2011年9月1日

另一條青少年小說創作的途徑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之間,美國和蘇聯熱衷於開發人造衛星、載人太空船和人類登月等空間探索領域的競爭。無數的經費都花費在這些競爭上,卻忽略了占地球表面百分之七十面積的海洋。科幻小說之父儒勒.凡爾納(Jules Verne)於1869~1870年間以法文出版的小說《海底兩萬哩》(20000 Leagues Beneath the Sea)雖然為人類與海洋的互動做了一番的陳述,然而一直到二十世紀後,人類對海洋的了解才有了較大進展。
人類對海洋的了解一直是破壞多於建設。這些破壞海洋生態的人類活動包括海上鑽油、商船航行、捕魚作業、海水汙染等。地球上幾乎已沒有任何海洋沒有被人類活動所影響,超過百分之四十的區域都遭人類活動兩項以上的破壞,目前僅剩百分之四的海洋區仍維持純淨,然而這些地方卻大多狹小而分散。南北極附近的海域目前尚能保存原貌,但全球暖化的狀況無法受到有效控制,這些海域的生態也將難免倖存。
這些觸目驚心的摧毀行徑讓作家憂心,有一些具備海洋知識的作家開始以科幻的筆法書寫他們對當今或未來的預言。這類天啟式的作品自似乎另成一種科幻小說的主流。他們不再對未來的不確定感表示憂慮,設定的空間也不僅侷限於邪惡的大城市。即使是大城市,也是以其敗亡為主軸,例如《海島人的贖金》(Reavers’ Ransom)和《飢餓遊戲》(Hunger Games)。然而作者在敘述破壞之餘,依然對人類的未來抱著樂觀的態度,《黯》(Dark Life)亦是如此。
大地反撲,導致海平面不斷上升,吞噬了低窪地區;地震頻仍,崩解了各大洲,陸地紛紛沉沒。這些《黯》的故事背景實際上已發生在當前的現實世界裡。作者借力使力,虛擬的海底家園成為主角泰伊一展身手的極佳空間,也是突顯人性善惡的展演場域。全書類似西部拓荒史情節使得讀者的「憶舊」「懷古」情愫再現,為青少年科幻小說的寫作另創一條可與現實結合的途徑。這本融合科技、冒險與推理的作品,呈示在讀者眼前的,不僅僅是作者非凡的想像力,而且她的豐富海洋知識也讓大小讀者驚豔。
《黯》遵循青少年小說書寫的主軸,總是在「成長」與「啟蒙」這兩個主題打轉,只是本書作者的戲法自有她的巧妙之處。她以當年西部開拓的精神來鋪陳未地球人如何在海底尋找新的生存空間。她藉主角泰勒的所見、所聞、所思來描繪未來世界的變遷,細膩刻劃他的冒險歷程,值得讀者細心品嚐。


人對大自然的反思

有心從事兒童文學創作的人常為尋找適當題材而苦惱不已,因為他們想知道我們的孩童究竟喜歡什麼樣的故事。其實,我們周遭到處都是故事,等待有心的優秀作家來擷取。仔細思考,下面這些題材都可以在作家的生花妙筆下,化成感人的故事:家庭(包括核心家庭、大家庭、單親家庭、新住民家庭等)、同儕、青春問題(自我發現、獨立、性等)、生存與冒險、殘障者、文化差異、運動、尋根。除了這些之外,還是另有其他題材可以讓他們發揮才情。
如果我們回頭檢視台灣近二十年的本土兒童文學作品,會訝然發現,真正能以短篇故事或小說形式來呈現人與大自然互動的作品並不多。讀者如果想了解台灣海洋生態,可以閱讀海洋作家廖鴻基的作品;陳昇群則多次藉由科展的故來刻畫當代學童如何增長自然知識;王文華也寫過拯救地球系列故事。相對之下,溫小平《地球的朋友們》這本書的寫法和前面這三位作家不太相同。
在作者虛擬手法下,與地球關係極為密切的太陽、月亮、星星,氣候現象(風、雨、雲、雪),地球本身的海洋、河川、森林,再加上頻密的地震,都有與地球相關的故事,都直接或間接影響到未來地球的存亡。作者以她的奇想虛構上述的這些擬人化的大小實物或現象,如何在不同的時空,以自己該扮演的適當角色,來關切地球的存亡,同時批判地球人的種種罪過,因為大地的反撲幾乎全是地球人造成的。作者同時期待地球人能自我反省,調整與大自然的互動。
適合青少年閱讀的好作品多少都具備「提供樂趣」、「增進了解」與「獲得資訊」這三種似乎完全以讀者為出發點的功能,本書也不例外。作者應用豐富的想像力,將虛擬的大小角色擬人化,對話與動作完全與人類一模一樣,孩子看了,免不了會心一笑。同時,作者還不露痕跡地把相關知識一一溶入,讓孩子不知不覺地吸收了許多該具備的知識。她關心大自然環境的不斷變遷實況,因此,在故事有趣的敘述過程中,不時加入最新的資料,達成「獲得資訊」的功能。
孩子在閱讀這本書之後,如果想對地球之美有進一步的認識,可以讀讀阿爾多.李奧帕德(Aldo Leopold)的《沙郡年記——李奧帕德的自然沉思》(A Sand County Almanac:with other essays on conservation from Round River)和約翰.缪爾(John Muir)的《夏日走過山間》(My First Summer in the Sierra)這兩本以散文筆法描寫大自然之美的好書。當然也要順便細讀瑞秋.卡森(Rachel Carson)的《寂靜的春天》(Silent Spring)這本至少已影響兩代人的好書。



、Ⅵ

人人都應愛護仿聲鳥


儘管當今世界醫療技術突飛猛進,但仍然有無數的疾病沒有藥物可以根治。人們盲目崇拜經濟成長,往往犧牲了生存的空間。所謂的現代機械文明徹底破壞了人與大自然的互動與平衡,空氣污染與金屬污染使得怪病叢生。這些病或者早己存在,但為人們所不知或忽略。肉体上的病痛或許可以手術或藥物短期治癒,但與生俱來的心理疾病卻往往需要長期醫治和照料,成為家人的長期噩夢。
近年來,由於兒童地位的提昇以及少子化的影響,許多專家投注心力,研究孩童身心殘障的起因及療治,並設法協助這些不幸學子的學習與就業的問題。除了醫學界的努力之外,為了達成告知與激發同情心,至今己有不少青少年小說作品深入描繪病童與家人如何對抗不同惡疾的經過,《仿聲鳥》(Mockingbird)主要探討亞斯伯格症候群病童的調適。這篇簡介文字的重心不在於分析這類身心障礙的起因與藥物治療效果,而著重作品的文學性及其功用。

作者以第一人稱敘述全文,必須事先做很多功課,因為得了亞斯伯格症候群的病童生活實況必須長期觀察,描寫才不致於失真。作者選擇一位在一場槍殺案件後,失去長期照顧她的哥哥的小女孩為敘述者,這等於作者本人給自己出個難題:整本書都在刻畫她要如何帶領「我」走出困境?長期以來,「我」都仰賴哥哥戴文的照顧。戴文突然過世,她和一向不太瞭解她的父親重回封閉的世界,終日陷於痛苦的追憶中。幸好有位老師伸出援手,教導「我」何謂「同理心」以及它的功能,使「我」逐漸接納他人。
「我」長期自我封閉,以閱讀和繪畫打發日子,等哥哥突然過世,「我」頓失所依,父親也無法走出哀傷。作者在解決這些她製造的問題時,一定要找出合理的方式,才能使讀者信服。她先透過安排幾位有愛心老師的協助,讓「我」認識了在同一次槍擊案失去母親的麥可,啟開了同理心。然後她的未來美術老師瓦特士先生教她必須看他的眼晴,因為「眼睛是靈魂之窗。要是你注視一個人的眼睛,你就可以深入的看到這個人。」同時他還勸她隨心所欲的用色鉛筆或粉蠟筆,來取代她的黑白世界奇特看法。
除了畫畫之外,「我」與父親合作修復戴文的櫃子的經過也仔細鋪陳心理重建的過程,作者描述十分細膩動人,同時藉「我」對書的感受:「書,最棒的一點就是它裡面的東西不會改變。……不管你讀幾遍,書裡面的文字和圖片都不會改變。……看起來一樣。 內容一樣。所有的圖表和圖畫都還是一樣的顏色。書不像人。書很安全。」來凸顯「我」無法面對他人的閉鎖心態:「我不太喜歡活潑外向的。 或太熱情的。 或過度外向的。 或十分合群的。」

青少年小說是小說的一支,現當代作品常在不知不覺之間出現互文性現象,《仿聲鳥》亦是如此,書名馬上令人想起哈潑‧李(Harper Lee)的傑作《殺死一隻仿聲鳥》(To Kill A Mockingbird, 電影譯名為:《梅崗城故事》),作者刻意把這本名著的一些情節溶入,支撐全書的故事內涵。「我」與哥哥對這本書與電影的情節十分熟悉,她解釋說:「……這是一隻仿聲鳥,就像在電影裡的。記得嗎?因為戴文像傑姆,我像史考特,而你老爹──你就像亞提卡思。」而全書一再強調:殺害一個無辜而且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的人的是錯誤的。她始終無法接受戴文遇害這個事實,因為戴文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他人。在她心目中,好友麥可母親也是無辜的被害者,是另一隻仿聲鳥。
《小鹿斑比》的影片也借用在書中。兄妹兩人在卡通片中看到斑比的媽媽受槍傷死了。戴文想起不在人間的媽媽,失控的不停唸著,「她不能死!不能死!」又放聲大哭說,「她會回來的!她必須回來!」弄得「我」只好對他大吼大叫,「她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好友麥可母親也在槍擊中喪生,「我」似乎認定他像失去母親的小鹿斑比,具有斑比般的眼晴,便以姐姐的態度與他為友,出席他的表演,慢慢打開自己長期深鎖的心。讀者如果能在細讀這本書之前,也曾讀過或看過《殺死一隻仿聲鳥》與《小鹿斑比》,互相對照,更能体會作者的用心。當然也可把它做為延伸閱讀之用。

本書作者在書的開始寫了這樣的一句話:「願我們都能更了解彼此。」這應是彼此熱愛對方的人的永恆期盼,但人生永遠不圓滿,永遠有填補不完的空隙。故事中的「我」在和父親開始修補戴文的櫃子時說:「……用木泥填補那些在我們的生活碎裂的那一天……」,然而心中的碎裂又要如何才能填補到完美的境界呢?
這篇作品也向大小讀者丟出另一個需要再三思考的問題:孩子在成長學習過程中,面對陌生人事或熟人時,該實話實說呢?或者應該提早學習如何社會化或所謂的文明化,屈服於現實社會的要求,提早結束自己的童年,裝出小大人的模樣呢?

2011年5月21日

神的旨意行之於大地


雖然班雅明(Walter Benjamin, 1892~1940)在〈說書人──尼加拉‧列斯科夫作品隨想錄〉一文中主張,典型說書人不外乎於航程中沿路蒐集經歷的水手、從土壤中汲取經驗的農夫,但後來他又強調,居家幹活的工匠才是真正的說書人。然而用筆代口的現代說書人——作家欠缺這些身分,卻可以講述這些普羅大眾的故事來取代之。一生都想從事農民教育的托爾斯泰,在這兩篇故事裡都以善良的農民為主角,傳遞他對農民的永恆關懷。
我們細讀這兩篇作品,可以用幾個角度來剖析:故事是誰說的?故事是如何說的?故事的主題為何?故事的背景清楚嗎?故事為什麼這樣安排?透過這幾個角度的解析,大小讀者將會更清楚瞭解故事的內涵。

「故事是誰說的?」與「故事是如何說的?」這兩個角度涉及敘事觀點。像莎士比亞、狄更斯、托爾斯泰這樣的大師,他們注重的是作品內容的深遠,而非形式的精練,這點就是「家」與「匠」的主要不同之處。托爾斯泰的這兩篇作品使用全知觀點,凡是人物出場、背景交代、人物性格、內心獨白、場景變換、情節進行……等敘述工作,全由作家一人擔任,作家即是說書人。
在〈兩個老人〉中,托爾斯泰是徹頭徹尾的代言人。他先詳述耶菲穆和耶利薩的長相、家庭、財富、個性、言談等,接著再敘說兩人朝聖之旅所發生的事,間接等於補述了兩人個性上的差異、行事風格等。等到耶利薩因追趕耶菲穆吃力,在一座近乎荒蕪的村莊休息,整個故事的重心轉移到他身上,描述他如何為一個全然陌生的家庭毫無怨言地出錢出力,讀者恍然大悟,耶利薩是這篇故事的主角。耶菲穆朝聖經過也只是更襯托出耶利薩的超脫不凡。
按文類來分,大小讀者一眼就看出,〈空鼓〉是一篇傳統的童話,敘述方式也非常傳統,托爾斯泰擔任的仍然是擅長說故事的說書人。他用全知觀點說了一個大快人心的故事,一個卑微人物藉由魔法來對抗濫權、暴虐、好色國王的故事。它同時遵循了傳統童話的「3」、「7」原則來強調學習的重複。所以國王要求主角葉梅良一天之內在宮殿前蓋起一座大教堂;在宮殿四周挖一條護城河,河上還得行駛著船隻;到「不知何處」去,取回「不知何物」來。葉梅良當然一一做到。
「3」的原則同樣用在〈兩個老人〉裡,以實際行動救助瀕臨死亡的農家一家人的耶利薩,前後一共花了六天(3的倍數)。耶菲穆想起在耶路撒冷三度看到耶利薩,他總站在最前邊的地方。

〈空鼓〉主角葉梅良的美麗妻子顯然就是他避開未曾踩到的青蛙的化身。這種懂得魔法的動物一再的在童話中出現,尤其以特異魔法去對抗擁有特權與軍隊的國王的故事屢見不鮮。升斗小民得經過數次艱難的考驗後,才能獲勝。如此一來,這樣的故事才能給予卑微的小老百姓一些希望,覺得冥冥之中自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會主持正義,不至於讓他們感到人間全無公理。這篇作品間接表明,托爾斯泰是站在農民這一邊的。葉梅良的妻子不貪圖榮華富貴,也讓讀者鬆了一口氣,心中的懸念隨之消失。
〈空鼓〉以微弱的普羅大眾如何來抗拒強大的皇室為主軸,而〈兩個老人〉卻以濃烈的宗教氛圍來論說信仰是否應付諸行動。故事一開始,作者就直接點出耶菲穆和耶利薩這兩位老先生的強烈差異。兩位老人個性截然不同,有錢的耶菲穆事事煩心,無法放下,憂慮太多的瑣事,因此欠缺果斷力,朝聖之行隨著一延再延。如果不是有耶利薩的刺激與點化,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走上朝聖之路。耶利薩因體衰,被迫在中途投宿於一陌生農家,親身領悟到農民的真正困境。為了解救這一家人,他出錢出力,臨走前,還幫他們把田地和牧場都贖回來,還買了一把鐮刀、一匹馬以及夠吃到收穫季節的麵粉,因為他擔心他渡海去尋找主耶穌的時候,說不定會失去他心中的耶穌。
他的善行耽誤了朝聖一事,有如王爾德〈快樂王子〉中的那隻為王子行善的燕子一般,最後放棄南飛埃及的機會。耶利薩後來也因時間不夠、所剩盧布不足,只得往回走:「我恐怕這輩子都還不了願了。」但由於助人後心情愉快,走路的速度不同於前:「來的時候,他走得很吃力,老是落在耶菲穆後面;回家的路上,他卻健步如飛…..」讓他最感安慰的是,家中諸事平安。相對的,耶菲穆雖完成朝聖心願,家裡大小照樣讓他憂心。當然,耶利薩最令人欽佩的是他為善不欲人知的態度。他沒把真相告訴家人,只說:「是上帝的旨意不讓我到那兒去的。我在路上丟了錢,落在同伴後面。」甚至耶菲穆當面對他說:「回來的路上,我在你逗留的那座茅舍裡住了一晚……」他也馬上換了話題。

不論〈空鼓〉或〈兩個老人〉,托爾斯泰寫作的用意十分明顯,他藉由故事來彰顯宗教的深層意涵。〈空鼓〉雖然沒有直接涉及宗教層次的描繪,但主角葉梅良夫妻敢與橫行霸道的國王對抗,是他們深信上天會路見不平,給予作惡者適當的懲處,這也是宗教精神的一種表徵。〈兩個老人〉告訴讀者,朝聖只是形式,以具體行動行善,才是虔誠者實踐朝聖意義的實際舉動。難怪耶菲穆終能明白:「為了向上帝還願,想按照上帝的旨意行事,最好的辦法就是生前行善,愛自己的鄰人。」

從外延到內涵


名家行文自有名家的品味,他們常以獨特的筆法展現對世事的各種觀察角度,或直截了當點出諸事的真相,或拐彎抹角呈示人生某些引人深思的道理。他們的文字都經過歲月的錘鍊,他們的理念都禁得起無數的考驗,因為撰寫這些文字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傳承他們得來不易的人生經驗結晶。
這本選集寫實與奇幻並列,九位名家均是一流的說書人,行文有如行雲流水,毫無障礙不順之處。細讀之後,必定有所收穫。

在〈天使檔案〉一文中,作者認為天使的行事守則總共有二十三條之多,例舉的其中三條,都是正面的,鼓勵小讀者只要努力,一定可感應到天使的幫忙。〈鵝媽媽開識字班〉裡的「西施鵝」在鵝爺爺的細心與耐心的教導下,終於認得跟其他小鵝幾乎一樣多的字。她便沿用鵝爺爺的教學方法去教孩子,讓孩子快樂學習,擊敗了「考考鵝」的挑戰。
〈海上來的男人〉強調人心存善念,要隨時隨地協助他人。文中的綠人在陸地上做了三件好事後,終能回到海裡。〈神駒卓能哈拉〉是篇有關蒙古高原的淒美傳說,講述馬頭琴的來歷。來自天上星星幻變的勇猛武士在人間有了一段與神駒、牧羊女的感人故事。
〈撇仙〉是台灣民間傳說,強調人要因才施教,不需人人都成為秀才、舉人。故事中的主角科甲識字不多,但擅長畫畫,在用畫筆取物時,往往同時帶有一些人生道理。同樣的,「絕不放棄」是蝸牛村蝸牛先生的名言,也是人人需要的名言。

相對之下,寫實故事較少。〈人禍與鼠疫〉告訴我們:創業容易守成難。故事中高家的浮沉變遷驗証了「富不過三代」的說法,「取」與「捨」在於自己的心態,能捨才能取。〈捉魔神仔〉表面上似乎有奇幻的味道,但全文以寫實手法呈現,敘述十一個國中生晚上到竹林裡冒險的故事。作者細細揣摩青少年的言行與心理,寫出他們對所謂的「魔神仔」的想法,韻味十足。〈蜜蜂的故事〉沒有奇幻的構思,但翔實地講述了這神奇昆虫的一生。作者在敘述時,隨時以蜜蜂的種種行為來對照人的勤奮與懶散。

九篇文字展現了九位名家的思想精華。讀者在細讀之後,除了讚嘆他們的說書本事外,不妨順便思考他們作品的言外之意。有趣的故事只是文字的外延意義而己,字面下的無窮內涵有待不懈的挖掘。徜徉於趣味十足的故事的同時,能進一步思索人生的一些非閱讀無法取得的為人道理,或許是閱讀這本選集的另一種想不到的收穫。

2011年3月2日

關入籠內或放生野外?


孩童與動物之間的感情是十分微妙的,往往無法用常理來判斷或說明。在這種奇特的關係組合中,孩童由於付出許多感情,常常把自己心愛的動物視為第二生命。萬一自己的寵物的性命面臨危險,他們傷心的程度、反應之激烈,經常超越一般人的想像,讓大人無法接受。這種真情的流露,正是孩童的純真可貴之處,但隱藏野性的寵物不斷成長,常常導致主角必須有所抉擇。
羅凌斯(Marjorie Kinnan Rawlings)的《鹿苑長春》(The Yearling)主角喬弟不僅把他的玩伴小鹿當成朋友,也把牠當成需要多加照顧的小弟弟。在他心目中,小鹿是弱者,他有保護的責任,這種想法使他走出孤獨,邁向成長。等小鹿長大後,問題就來了。小鹿是大自然的一部分,雖然長期由喬弟飼養,但野性仍在,因此,小鹿長大之後,對喬弟家而言,反而變成一種威脅。喬弟別無選擇,必須親自持槍射殺朝夕相處的寵物。雖然是非常殘忍的事,但喬弟唯有經過這種痛苦與熬鍊,才能從少年蛻變為成人。
派克(Robert Newton Peck) 的《不殺豬的一天》(A Day No Pigs Would Die)與《鹿苑長春》有異曲同工之處。故事中的主角「我」幫鄰居接生了小牛,鄰居送他一隻小豬,「我」便有了自己的寵物。這隻小母豬長大後,無法發情交配,而且吃得太多,沒法再把牠當寵物養,擔任殺豬工作的父親決定把牠宰殺當食物。那一年秋天,蘋果收成不好,父親又沒獵到鹿,「我」別無選擇,只得當殺豬的幫手。
相較之下,《淘气小浣熊》(Rascal)的作者為他的寵物選擇了另一條路。

表面上,這本書的重心在於作者諾斯與小浣熊之間的互動,讓讀者感受小浣熊淘氣的模樣黏人的個性,但作者並沒完全集焦於他的寵物身上。他不慌不忙地詳細介紹他見到的每位鄉人,與我們分享他哥哥從戰地寄來的信,細談到已經搬遷離家的兩位姐姐,但影響最大的是他的父親,不少篇幅都在描述他父親的言行。他父親以天生本能方式教導孩子責任感,表面上似乎不負責任,但常帶著他進出大自然,而大自然這本大書就是他的最佳教本。作者這樣的描述他的父親:“爸爸是個活在過去,不為未來擔憂的人。他平靜的人生觀讓他愉快地度過了……差七個月就滿一世紀的歲月。他很少被個人或是國際的悲劇所影響。好玩的是,就算受過優秀的大學教育,擁有龐大的知識和些許的個人魅力,爸爸這一輩子卻依然能活得這麼超脫。”
作者在母親過世,哥哥在歐洲參戰,一個姐姐嫁人、另一個姐姐在芝加哥求學,灑脫的爸爸工作忙碌,對他近乎放任,作者也樂得獨立生活,憑著他的聰慧,他學會了許多與生活有關的極有價值的教誨。故事內容處處都是迷人的幽默情節,再加上一群值得追憶的有趣角色(人與動物均在其中),使得這本書成為讀者永遠記得的好書。

作品中好多次提到當時影響眾人生活的大事:“外面的世界”正進行著慘烈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正好與故事發生的大湖地區未曾破壞的寧靜天堂般的生活成為強烈的明顯對比。讀者讀完這本書時,會覺得彷彿他也經歷了作者的童年,了解父母或祖父母追憶往昔的二十世紀初“美好日子”。全書盡是興奮、同情和責任。作者以巧筆詮釋男孩與浣熊之間的奇特關係如何變成一種學習的冒險歷程。但他與親人鄉人的來往只是這篇作品兩條敘述主線之一,另一條便是小浣熊的故事。
由於小浣熊四處破壞,亂吃食物,鄰居要求把牠關在籠裡,作者不以為然:“把一隻來自叢林的野生浣熊——那樣一個熱愛速度、冒險和探索的小動物 ——像動物園裏的動物一樣關著,在我看來是一件非常邪惡的事情。”因為他與小浣熊一起渡過了許許多多的煩惱和冒險,對於這隻共患難同歡樂的心愛寵物,他必須做最痛苦的決定。儘管小浣熊非常聰明、粗魯、好笑,能從作者幫牠做好的籠子裡爬出,穿越紗門,入屋與作者同睡。但作者班上的一位孩子用橡皮圈射中牠的面孔,牠就憤怒的攻擊那個孩子。這點讓作者驚覺到小浣熊是隻野性難馴的野獸,不是真正的寵物。他面臨人生中的最重要的抉擇:是要用籠子繼續關起他最心愛的小浣熊,還是讓牠回到大自然,在荒野中生活?小浣熊的舉手投足似乎帶出了人性中的最善與最惡部分,間接催化加速了生命的早熟。人們會感到訝異,小男孩和小浣熊在一年之間竟然成長得如此之快!

最使讀者震憾的是,作者使用了活潑生動、最具召喚力與充滿情感的語言,把他的古怪家庭、他生活的小鎮以及他與小浣熊出沒冒險的大自然空間,描繪得栩栩如繪。這篇感人的自傳故事描繪了作者童年時與他的寵物小浣熊、無數的其他寵物、他那位可愛超脫的父親和其他不同角色之間的童年冒險故事。即使文字簡潔,訴求對象主要是青少年,然而成人閱讀這樣的作品也是一種喜悅。
實際上,這篇作品還是有美麗複雜的語言、奇特的意象以及大自然時空的合乎科學細節,使它成為一般人可以共同閱讀的極佳作品。書中用字、語調、句子變化和敘述觀點有助於支撐作者對小浣熊的感情的整個故事,以及他與小浣熊一起時如何成長的經過。全書的風格是隨興式的、談話式的,因此故事容易了解閱讀。使用第一人稱來敘述,可讓讀者充分了解作者的一舉一動,並且認同他,知道他有多麼喜愛這隻得來不易的寵物。

全書角色的描繪是寫實的,因為作者刻畫的是他與小浣熊一起生活的歡樂童年,例如作者參加吃派比賽,小浣熊加入搶吃派的過程,便讓讀者覺得非常好玩逗趣。他製做獨木舟的過程,更間接告訴讀者生活就是不斷的學習。
作者帶著讀者走了一趟懷鄉之旅,回到他的童年,舖陳了一個青春前期男孩以及他養育一隻小浣熊整整一年的迷人故事。以第一次世界大戰為背景,我們瞥見了將近百年前的美國以農牧著稱的鄉間童年生活,當時汽車依然是一種新奇的新款式的怪玩意,傳統的農牧味道相當濃烈。讀者可學習有關自然與人心的重要課程。這本小說同時還點出,如果人們能回到基本的家庭價值與摯愛,也就不會有太多的畏懼和驚駭。

2011年2月17日

誰來讀課外書

圖像與文字



近半世紀科技的突飛猛進與社會的快速變遷,改變了世人的閱讀習慣,印刷媒介逐漸失寵,電子媒介取而代之。然而在孩子的學習過程中,印刷媒介依然為主要教具,電子媒介只是用來輔助印刷媒介教學的。但由於具象的圖像四處氾濫,放眼望去,盡是圖像。任何人、事、物均可圖像化,導致所有兒童文學的文類都可以用圖像呈現。孩子在學習階段中,許多時間都活在圖像世界裡,幾乎忽略了抽象文字的存在。

相較之下,抽象文字閱讀之被排斥得歸因於它的種種缺點:近乎呆板乏味;需要長期思考積澱;趣味性絕對比不上幽默誇張、強調動作的漫畫與動畫,以及聲光色俱全的電視、電影和電腦遊戲。圖像則充滿了魅力,孩子可以欣賞童書的圖案之美,其中又以插圖與種類之美最具吸引力。孩子可學習如何欣賞線條、色彩、色度、大小、形狀、幽默,以及了解看圖說故事的特性等等。

但即使圖像比文字更具吸引力,我們也得讓家長與孩子瞭解,在人生漫長的學習歷程中,抽象的文字遠比具象的圖像重要。孩子總得上國中、高中、大學,甚至研究所,這些學習階段全部要仰賴抽象的文字來構思與呈現,圖像只佔極小部分(以圖像為主要展現器具的例外,如美工、美術、傳播等科系)。就學子的終生學習而言,繪本並非萬能,而且似乎稍嫌不足。繪本同樣具有激發想像力與創造力的功能,但與文字的功能層次不同,特別是在邏輯分析思考能力方面可能言之有物嗎?身為領航者,我們要好好思考在這重大的希望工程裡,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我們來架座橋

我們擔任的重大工程是:如何在具象的圖像與抽象的文字之間架橋。我們應該先選取文字較多、內容較深的繪本來輔助教學,可以用精簡的文字撰寫趣味性較高的故事,來吸引孩子回到文字世界。我們也可採用溯源方式來提昇自我的文學程度,例如使用《封神榜》這本繪本,可帶孩子先閱讀原書關於哪吒的那些章回,再回來對照繪本裡的圖像與改寫的文字,讓孩子領略原典的文字之美。

如果就純文字的學習來說,可選用的文類包括寓言、童詩、童話、兒童散文與少年小說等。孩子讀圖多字少的繪本習慣了,要他們一下子就進入四五萬字的少年小說裡,有點近乎苛求,所以要循序漸進,先從文字較少的寓言、民間故事、童詩、童話、兒童散文開始,然後再加重分量,少年小說擺在最後。如果面對的是一群長年活在圖像世界裡的孩子,說不定還得使用圖像減少,文字增多的「橋樑書」。我們也因此可以試擬一種學習順序:先繪本,再橋樑書,然後抽象文字的書寫媒介。但不論那種文類,內容都得以「趣味」掛帥。也許老師與家長都會納悶,當年也沒讀過繪本與橋樑書,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不要忘記,我們未來的主人翁是活在圖像世界裡的新世代。在我們瞭解這件希望工程的急迫性與重要性之後,身為領航者應該做什麼?我們不能一味要求孩子讀書,自己卻從來不去碰觸課外讀物。領航者自己不先養成大量閱讀的習慣,那就沒資格去要求莘莘學子多讀課外書,來充實自己。這點值得大家來深思一番的。

2011年2月16日

驚悚的黑色幽默

沙奇的短篇小說一向以諷刺人生和描述殘酷面、靈異、動物而聞名,其布局精妙,具有黑色幽默、驚悚的特質,值得深入品味。作品裡處處可感到成人世界虛偽可笑的森冷氛圍,固然可怖、讓人發麻,但讀者還是可以從中感受到某種溫馨的人性。他那充滿戲謔、幻想、靈異風格的犀利筆法,堪稱獨樹一幟,與短篇名家莫泊桑、歐亨利、契可夫的作品相較,實是各有千秋。
一.. 強悍的女性
在沙奇刻意塑造下,讀者可以發現,他作品中的女性都相當強勢,相對的,男性不僅弱勢,還十分不堪。不論是傾聽貓語的布蘭莉夫人與柯內特夫人(〈說人話的貓〉)、在狩獵時互相較勁的男爵夫人與康絲坦(〈艾斯梅〉)、堅持女性改革運動的克羅維斯母親、剌青大師平契尼的遺孀(〈背景〉)、天性豪邁、具有尚武血統的芭芭拉夫人(〈復活節彩蛋〉)、或自我中心型、對於自己關心的事情以外,其他人事皆不予在意的無禮婦人賽普烈頓夫人和捏造故事作弄客人的薇拉(〈敞開的窗子〉),都展現了她們強悍的一面。這些身含女性主義色彩的女性在言語及行動均搶在男性前面,欠缺幽默感,常使得與她們交鋒的男性步履維艱,退讓再三。這些女性給讀者帶來一個比較光明的、無法預測的未來,雖然女性主義在沙奇過世後近半世紀才蓬勃發展。
二.. 懦弱的男性
強悍的女性需要懦弱的男性來襯托,沙奇尖酸苛刻的筆觸及的全是不甚理想、甚至毫無理想的男性。有本事教貓兒說人話的艾平,卻無法阻止幾位不願讓坦率直言的貓兒活下去的貴夫人的殺貓計劃;在狩獵中互相角力的男爵夫人和康絲坦根本沒把擁有動物園的帕伯爵士看在眼裡,更不用說慘遭土狼咬死的吉普賽男孩了。雖然克羅維斯「嘴角浮出一抹淺笑,慢慢地眨眨右眼」,但也可能得繼續在他母親的女性改革運動下活受罪。〈背景〉中背上剌青的德普利斯東躲西藏,幾度釀成國際糾紛,在無奈中突顯了男性的憂鬱與焦慮;「單純嚴肅、沉穩保守、衣著傳統、話也不多」且面臨中年危機的賀多(〈驚悸治療術〉)被克羅維斯設計作弄了一番,猶不知實情;母親尚武豪邁,卻有個不勇敢的膽小鬼兒子列斯特‧史拉畢:娘娘腔,怕動物,看到槍枝會極度緊張,如果沒有比較過安全帶的數量,絕不乘船過河。(〈復活節彩蛋〉);〈敞開的窗子〉中的富萊頓個性拘謹自溺、神經質、敏感經不起刺激,面對虛擬幻象,處理的態度趨於逃避,而非驗證及明辨,也是個失敗的男性。
三 譏誚的觀察者
沙奇作品中的主角都稱不上英雄,他們是典型的無賴漢、閒散者和紈袴子。他們自私固執,都沒有好下場。他們對人性的觀察既壯觀又帶有警句意味,世故的成分遠超過他們的年齡。在這本選集裡,沙奇安排了克羅維斯這一位冷眼旁觀、有時又忍不住跳入其中、譏誚幾句的觀察者(是不是沙奇的化身?)。他在不同故事中一再重現,不時冷言冷語,嘲諷他人的同時,也不忘調侃自己。在聽到艾平慘遭大象踩死時,他說:「如果他是想教那可憐的動物德語的不規則動詞,那他是活該。」會說人話的貓陶伯毫無忌憚地掀開在場貴族貴婦的八卦時,克羅維斯一樣感到心驚膽顫,只是他還能「強作鎮定,還能維持沉著的外表,私底下他正在算要多久時間才能透過交易所弄到一箱特選老鼠,堵住牠的嘴。」在〈月下老人〉裡,他大啖美食,同時有關大發生蠔和蘆筍、紅酒的謬論,甚至還涉及基督教和佛教:我認為生蠔比任何宗教教派都要好,牠們不僅原諒我們的不仁,牠們還為人類辯護,甚至鼓勵人類繼續騷擾牠們。」食物與宗教的功能並論,難怪沙奇會被稱為「最惡毒的作家」。
四. 四點特色
上述的說法只是對沙奇這本選集的一個檢視角度。他短篇作品的特色可用以下這四點來概括之:情節巧設機關,緊扣向下發展環節;時空設定精準,強化氣氛及效果;人物塑造立體,形象分明且合乎人性;結構重複,製造層次和趣味。細讀後,我們發覺他嘲諷的主要對象是工業革命後那一群自認高人一等的中產階級建立的上流社會,濃烈的階級觀念瀰漫在貧富懸殊的每個角落裡,令我們想起蕭伯納和王爾德的感人筆觸。
沙奇有如他筆下的一個角色,能「以實際的方式說可怕的事,以可怕的方式說實際的事。」所以他喜愛採用對比來鋪陳故事。他的作品世界特別喜愛將愛德華英國日漸枯竭的傳統與偽善和大自然無情但坦率的生死掙扎對比;同時也將動物王國裡的非道德單純與人類社會的弱點和虛偽對比。他的故事具有永恆的吸引力,因為他十分無情地揭露了人類的罪行:誇耀、貪婪、自私與偽善,而這些罪行永遠與我們同在。敏銳的觀察力加上不凡的想像力,沙奇筆下從無乏味的句子,他每篇結尾的一兩行文字常常就能夠畫龍點睛般地點出作品的藝術性。「子虛烏有是她的專長。」道盡了十五歲女孩薇拉在愚弄訪客之餘,同時還欺瞞了親人。

愛倫坡的生命詮釋


愛倫坡是美國文學史上一位頗具影響的作家,同時也是最受爭議的美國作家之一,被譽為西方頹廢文學的鼻祖、唯美主義文學的先驅、變態心理的探索家及美國偵探小說的開拓者,其影響之大,與馬克.吐溫並列。他的作品常常以豐富的想像、新穎的手法及細緻入微的心理刻畫使讀者自始至終都處於一種恐怖、疑懼、怪異的氛圍裡,發人深省且令人回味無窮。
如果依據作品元素來分類,愛倫坡的小說應該屬於哥德小說(Gothic fiction或Gothic horror),因為他的作品處處展示了顯著的哥德小說元素:恐怖、神秘、超自然、厄運、死亡、頹廢、住著幽靈的老房子、癲狂、家族詛咒、吸血鬼、狼人等。《阿蒙提拉多酒桶》與《亞瑟公館的倒塌》這兩篇作品亦是如此。

《阿蒙提拉多酒桶》隱藏著一宗完美的謀殺計劃。敘述者蒙特瑞索(「我」)說自己曾受福杜納托欺負多次,便設計了一場毫無破綻的復仇計劃。蒙特瑞索步步為營,欲擒故縱,以如死亡般濃烈的「阿蒙提拉多」酒(死亡之味)為誘餌,猶如擊發了犯罪心理學的第一槍,在對話之間,蒙特瑞索不斷搬出另一位「鑑賞家」盧奇,要取代「有錢、受人尊敬、令人羨慕,還有人愛」的福杜納托,讓福杜納托不知是計,自願上鉤,逐漸走入死亡的陷阱,形塑成令人驚悚的上乘劇情。
整篇作品的敘述似乎刻意使人覺得是減輕殺人者罪惡感的神仙妙藥,因為它並非偵探故事。蒙特瑞索的犯罪經過未經調查,而是他自己解釋他如何謀殺對方的經過。這篇作品的神秘之處在於蒙特瑞索的犯罪動機。故事中找不到偵探,要解決神秘之處只得仰賴讀者。有人認為蒙特瑞索一定是瘋了,但整個情節的敘述又十分詳盡,不像是瘋者的模樣。也許唯一說得通的是作者故意製造恐怖氛圍,強化描繪死亡主題的意涵。
整篇作品只有兩個角色——殺人者與被害者。兇手蒙特瑞索是這篇小說中僅有的兩位主人公之一,同時又是小說的敍述者。在這篇小說中,愛倫坡成功地運用了不可靠敍述者這一敍事技巧,講述了一個完成得滴水不漏的復仇計畫。讀來扣人心弦。雖然他沒有像一個全知全能的作者那樣介入故事,告訴讀者蒙特瑞索是不可靠的,但在讀者閱讀小說的過程中,仿佛總能聽到一個聲音在警告:「不要相信蒙特瑞索!他在說謊!」

《亞瑟公館的倒塌》展現愛倫坡有能力創造一種情感調子,尤其是恐懼、厄運和罪惡的感覺。這些情感集中在主角亞瑟身上,他當時正遭受到一種不知名疾病的折磨。他的病使得他的五官過度活躍。這種病在肉體方面顯現出來,但實際上卻基於亞瑟的心理或甚至道德狀態。他生病,因為根據他家的病史,他預料他會生病,這基本上是一種憂鬱症。同樣地,他活埋了他妹妹,因為他期待活埋她,創造他自己自我達成的預言。
細讀之下,讀者不難發現,愛倫坡常用抽象的形容詞來強化雙眼看到的,如「陰沉、晦暗、靜寂、荒僻、陰鬱」等,但必要時,他又以實物襯托,使描繪之物趨向具象化,如「蒼茫的牆壁、空洞無神的窗戶、萋萋的芒草、枯白傾頹的樹幹」,形容亞瑟的模樣亦是如此:「那如同鬼魅般死白的皮膚;泛著奇異光彩的雙眼;還有那頭蛛絲般的細髮,亂生亂長,如柳絮般漂浮在臉上。」文字不多,卻能充分藉外表的不堪展現內心的畏懼。被活埋多日的瑪德蓮破棺再現前的刻畫,恐怖氛圍的塑造十分駭人。大自然不祥的力量(如越來越強的風暴發出的嘶吼聲、厚密的雲、格格作響的窗框加上)加上敘述者所唸的故事內容(伊索瑞屠殺怪毒龍的經過)烘托出悲劇即將來臨,無可避免。

愛倫坡的作品中潛藏著別具一格的獨特魅力。首先,他在作品中所追求的效果是恐怖、幽默、諷刺和真實。其次,他強調美和刺激。對於美感,他認為,只是「存在於人的精神深處一種永恆的直覺之中」。他對人的心理活動、神秘事件、死亡、生與死的關係等有著濃厚的興趣。他總是在試圖描寫那些隱藏在人類靈魂最深處的東西,而最吸引他的則是人的頭腦中那些潛意識的、甚至無意識的精神活動。
愛倫坡以暗冷的光線描繪這個世界,以驚悚的抽象文字形構了一個表面上屬於他自己,實際投射的卻是眾人心靈深處的陰暗面。就如其他經典之作以展現人生的悲涼為主題,也許他試圖藉他作品中傳達的恐怖之美,向閱讀前後均覺不安與畏懼的讀者指出,只有透過對死亡的懷疑與敬畏,才能深刻認知生命的真實與可貴。

一種模式,萬般風情

熟讀少年小說的人,總覺得這種文類的書寫方式千篇一律,變化不多。如果不是借用「在家→離家→返家」(home→away→home)這類傳統的童話模式,就是套用坎伯(Joseph Campbell)在他的名著《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 裡倡導的英雄歷險過程:「啟程→啟蒙→回歸」(Departure→Initiation→Return)。不論使用那種模式,故事裡的英雄(即主角)終究得走上「追索」(quest)之路,才能完成生命中某個階段的成長。《貓頭鷹守護神》(Guardians of Ga’hoole)系列亦是如此,只是它的功能層次的內涵不同於其他作品。
「提供樂趣、增進了解與獲得資訊」是少年小說的基本功能。這一系列的書在作者的巧妙安排下,這三種功能都能充分的展現出來。我們細讀後,發現它屬於動物奇幻。跟以往的動物小說一樣,作者在鋪陳情節的過程中,絕無偏離貓頭鷹及其他動物的屬性與習性,因為她是研究貓頭鷹的動物專家。藉動物的言行來呈示人性,作者並沒讓我們失望,同時在她的生花妙筆下,三種基本功能得以展露無餘。作品設定的時空是未來,更可以使大小讀者反思當前人與大自然的互動,是極力破壞還是誠心敬畏,體認出「我們只有一個地球」這句話的真正意涵。

2011年2月5日

從背景來瞭解作品

人們閱讀一本新作品,往往會注意到作者如何描述背景(時間與空間),因為背景可以使讀者更深一層瞭解作者的刻意安排與鋪陳,喜歡細讀作品的人更是不會忽略書中任何細節的述說。換句話說,任何有關作者生活的資料,都有助於讀者對作者的認識,《珍.奧斯汀的世界──英國最受歡迎小說家的生活和時代》這本書給予讀者的就是上面提到的感覺。
談珍.奧斯汀,當然可以先談她的作品。她的六本小說的時空說起來並不算寬闊,幾乎全以她生活的鄉村為背景,內容關注鄉間人物中女性的兩件事:她們的社交生活以及她們對婚嫁的關懷,尤其以描寫鄉間上流仕紳的禮俗與互動最為出色。故事敘述平穩自然,觀察細致入微,文筆簡潔有力,文字活潑風趣,處處呈現急智式的幽默,透過小說裡角色閒談的對話,深刻地刻畫人物的性格,令無數的讀者著迷。這些通情達理的故事都來自奧斯汀的敏銳觀察。這幾本書內容的詳盡介紹就在這本書的第五章「珍.奧斯汀的不朽之作」裡。
讀者如果先讀這本書的前四章:「珍.奧斯汀是誰?」、「珍.奧斯汀時期英國的日常生活」、「社會和時代精神」和「視覺世界」,再回頭細讀她的六本傑作,會覺得一下子就融入她那個特殊的年代。先讀完小說,再讀這本傳記式的書,會覺得熟悉親切,事事都印証了小說中的描繪。甚至連後殖民主義大師薩伊德(Edward W. Said)在他的大作《文化與帝國主義》(Culture and Imperialism)一書中也引用奧斯汀的《曼斯菲爾莊園》中提到的安提瓜(英國以往在東加勒比海的殖民地,產製蔗糖運銷歐洲)來驗証英國的殖民主義。由此可見,將近兩百年前出版的經典之作仍然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媚力。
這本書的出版,讓讀者更深入認識珍‧奧斯汀這位作家生活的時代背景與當時人們的藝術與休閒品味,得以和珍‧奧斯汀一起漫步在小說場景裡。

互文後面的真相


法國後結構主義批評家克莉思蒂娃(Julia Kristeva)於1966年提出互文性的說法後,許多專家學者與大小讀者在不同文類中學會了在文本中尋找互文的樂趣,青少年文學也不例外,再加上讀者反應論的蓬勃發展,許多作家也玩得不亦樂乎。
這些年來,青少年小說中出現經典作品中的典型人物非常普遍,例如代表「孤獨者」的傑出角色魯賓遜先後在《海狸的記號》(The Sign of the Beaver)、《走了一位老師之後》(The Teacher’s Funeral)、《望海的眼睛》(Gliocchi del Mare)、《鳥街上的孤島》(The Island on Bird Street)等書露臉。這些作品借用魯賓遜的故事來襯托不同主角的不同孤獨心情。這些文本的意義部分是由《魯賓遜漂流記》的片段所構成。
互文包括兩個層次:作者將其他的文字借用和轉譯到創作之中,或者讀者在閱讀時參照其他的文本。我們相信,作者大量使用互文,並不是刻意炫耀自己的博學,而是想引導讀者延伸閱讀。但讀者如果面對多本陌生的作品,會不會造成閱讀困難?例如《吸墨鬼系列》作者對經典童話十分熟悉,偏愛引經據典,大吊書袋。這一系列涉及的經典作品就包含了《三隻小豬》、《小拇指》、《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灰姑娘》、《睡美人》、《愛麗絲漫遊奇境》、《白雪公主》、《藍鬍子》、《糖果屋》和《小紅帽》等。一個不熟悉上面作品的讀者如果想澈底瞭解作者引經據典的意涵,可能得先去閱讀這些作品。如果頑固的謮者寧願生吞活剝,不願多讀相關的互文作品,作者會有什麼想法?互文性不低的《中美五街今天20號》的作者似乎想做個嘗試,藉暢談自己的閱讀經典的經驗,來形塑另一種互文。

這是一本非常適合「書呆子」細讀的作品。因為目前有資格被稱呼「書呆子」的人不多了,所以這個特殊族群才顯得格外珍貴。你想要進入某位作家的書寫領域,必須多少了解他的閱讀習慣與他的作品,你也必須相信,他熟悉不少經典作品。以這本作品為例,你最好先讀過她在書中不斷見縫插針似的提到的著名文本,你才能融入她的想像空間。令人欽佩的是,作者竟然能夠把相關作品的情節,恰如其分似的一一擺放在適當的情節裡,讓讀者邊閱讀邊思索。這種插入其他文本片段的書寫方式,會不會妨礙原來閱讀思路的暢通,或者為情節添加更多的合理性。
作者是花蓮人,以自己家鄉為背景,構思進出自如,寫實加上奇幻,又不時穿插作者自我思考與詮釋的片段,讀者緊隨作者而做跳躍式的閱讀,自然也是一種樂趣,但樂趣的根源恐怕得建立在熟悉作者提到的不少文本。對《福爾摩斯》和《愛麗絲漫遊奇境》不熟的話,這本書似乎就很難讀下去,何況作者在書中提到的還不只是這兩本。當然,在敘述中添加其他經典作品的情節片段,可以增多自己作品的魅力。但對一般閱讀能力只是泛泛之輩者來說,在閱讀中,需不斷回溯與思考,樂趣是有的,但折磨肯定是免不了。作者高舉生花妙筆,盡情揮洒,玩得很高興;讀者隨著起舞,進出陌生的、不同的閱讀空間,同時領略趣味與折磨,也許這就是一種經歷經典之旅的必經過程。

故事本身的詭異在於作者把真實與幻想熔為一爐。書上附有主要敘述者碩予與作者的合照,間接証明故事的真實性,但夏洛克、莫里亞迪、羅蘋等人似乎是虛構的,或者是借用作者熟識的人構思而出的,並列同一時空,再不時穿插不少經典之作的片段來支撐全書情節的安排。一般青少年讀者讀到最後,可能依舊無法分辨真實與虛構,想不出夏洛克那場大病是怎麼回事,更弄不清楚莫里亞迪是如何死去的,可能得歷經人間無數凡事考驗的成人才能恍然大悟。
那這本書的訴求對象是誰?碩予只是旁觀敘述者,夏洛克、莫里亞迪、羅蘋與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才是故事的主軸。故事又沒說完,讀者得想辦法填補,似乎成人與青少年兩相宜,這方面驗証了林宜澐在導讀中所點出的「世故體質」。作者除了藉由這本書展現她的成熟書寫技法外,更想表達寫作風格的轉換,互文的大量使用極可能是種障眼法。

人格能擔保什麼


那些是孩子成長過程中應培養的美德?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美國雷根時代的教育部長班奈特(William J. Bennett)發現現當代父母教育子女的方式有些偏差現象,只重視子女未來的成就,因此教養重心幾乎全放在教導子女如何在學業、運動場上或職業場上跟他人競爭,把子女的成就放在一切之上,不管(或忽略)孩子的禮儀或品德。在他看來,父母只教育子女追求私益,而忽略了他們的道德教育,會使得子女未來必須處在一個更不安全、更不幸福的社會中求生存。身為教育家,他特別重視品德教育,開始從世界經典名著中,搜集能讓讀者產生勵志作用,從而展現和培養珍貴恒久的美德的故事,編印了《美德書》(The Book of Virtues:A Treasury of Great Moral Stories)。全書分為十大主題:自律、憐憫、責任、友誼、工作、勇氣、毅力、誠實、忠誠、信仰。
由於這本書過於厚重,出版社便請班奈特篩選成適合兒童閱讀或聆聽的31篇文字,成為《孩子的美德書》(The Children’s Book of Virtues),原來的十大主題也變成勇氣/毅力、責任/工作/自律、憐憫/信仰、誠實/忠誠/友誼四大類。
臺灣大學精神科醫師宋維村先生在為《漢聲精選世界成長文學》系列撰寫的序文中提到了少年人格成長的必備十大品德:勇氣、正義、愛心、道德、倫理、友誼、自律、奮鬥、責任、合作。對照之下,他的說法與班奈特的重迭頗多,這點足以證明中外學者都想籍文學作品做為品德教育的輔助工具,在潛移默化中,提升讀者的品格。紐伯瑞得獎作品中許多涉及上述的品德主題,1987年銀牌獎瑪麗恩‧戴恩‧鮑爾(Marion Dane Bauer)的《出事的那一天》(On My Honor)便是一個極佳的例子。

讀《出事的那一天》(On My Honor)很容易想起《通往泰瑞比西亞的橋》(Bridge to Terabithia)。這兩本書都談到友誼與死亡,書中好友的突然過世,使得主角需要長期自我調適,才能重新生活。不同的是,《通往泰瑞比西亞的橋》中女主角之死,純粹是意外;《出事的那一天》裏湯尼之死,好友喬是間接殺害者,終其一生,喬都得背負這一永恆的內疚。 
兩個主角都是十二歲。湯尼個性魯莽,容易衝動,我行我素,不願受人約束,從來不理會別人對他的看法。喬比較內向,做事欠缺果斷,總是猶豫再三,或希望他人承擔部分責任。兩個人個性差很多,卻硬湊在一起。湯尼找到一個可以襯托並突顯自己好冒險的精神的夥伴;喬卻想仰賴湯尼,從無趣生活中找到一些好玩之事,兩個人竟因此成為好友。 
喬在湯尼的激將之下,要求他父親答應他與湯尼騎腳踏車去餓死岩,他確信父親不會答應。沒想到喬的父親竟勉強點頭,但要喬以人格保證,除了公園之外,不會到別的地方。一路上,兩人一直在比賽騎車技術和力氣。到了威米蘭河時,湯尼一時興起,堅持下河游泳。喬起初不肯,因為這條河非常危險,但禁不起湯尼言語的刺激,一再叫他「三腳貓」、「呆瓜」,所以也跟著下水。兩人在水中依然互相嘲弄對方。喬在氣憤之下,要湯尼一起遊到一處沙洲,湯尼根本不識水性,在途中溺水。喬雖回頭在水中找他,並在路中攔截一個青年,向他求救,依然找不到湯尼。

事情發生後,剩餘的故事全部是仔細述說喬如何處理湯尼的死亡。他沒有照著大人要他做的來反應。他的反應十分可信與適當。湯尼的死亡對喬造成重大的衝擊。一直到接近故事結束時,責任感才壓倒似的得以實現。這件事會跟隨他一輩子。在往後日子裏,喬內心深處依舊要遭受無窮無盡的煎熬與折磨。
讀者關切的是,故事的另一半重心在喬面臨此一突發事件時,如何設法處理的經過,是否能適當刻畫喬自我掙扎的心路歷程,便成為考驗作者功力的驗證。這本書最令人稱讚的就是這部分。作者以細膩的手法,詳實地描繪了喬的懊惱、後悔、逃避、說謊、焦躁、無助、絕望、崩潰、指認等的經過。喬同時也回憶從前與湯尼一起時的美好日子。他一再拖延,但員警出現時,他只得面對現實,說出實話,並歸罪於父親:「都是你的錯!你根本不應該讓我們去的。」實際上,他恨的是他自己,因為湯尼是因他而死。名譽保證、人格保證全無意義。

這是一本有關於同儕壓力、謊言和罪惡的書。簡單說來,它處理了青春期的罪與死。這篇故事並非個案,它具有普遍性,因為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可找到無數的湯尼與喬。他們往往因一時的衝動或不智而造成無可挽救的後果。這個階段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們認為自己夠大了,想要面對自己的挑戰,不想讓大人干預;但有時又認為自己太小,需要成人的保護與一再保證。
許多青少年認為,這世上沒有一件事是不可克服的,相信不會有事發生在他們身上,所以飆車、吸毒、酗酒、不顧後果,不停的蹧蹋自己,毫不珍惜美好的青春年華。固然情緒不穩定、冒險與叛逆是青少年的部分特徵,但在成長過程中也需同時養成勇氣、誠實、自律、責任等品德。或許這本書可喚醒讀者:凡事必三思。
作者瑪麗恩‧戴恩‧鮑爾充分掌握了青少年的心理轉化過程,把喬和湯尼的性格詮釋得十分透徹,可惜結尾顯得匆促,未能盡情發揮。全書描繪生動,角色刻畫與對白自然。作者印象深刻的描繪9歲到12歲之間前青年時期的兩難狀況。主題會給一些孩子不舒服的感覺(大人顯然也不例外)。但不幸的,同儕壓力是生命中必須處理的一件大事。在成長過程中,每個孩子都必須要有一些同儕壓力的經歷。這位悲傷男孩良心不安過程的寫實刻畫激發了讀者對父子兩人的同情。隨著事件逐漸明朗,情節逐漸升級至憤怒、恐懼及個人的損失。另一個觀察角度也不應忽略。所有孩子都認為自己永遠不會死,因此他們一無所懼。但身為父母的人對這事一清二楚。他們想盡辦法來幫助自己的子女,教他們分辨善惡。這本書討論的就是這種一無所懼的態度,以及事情有變得不可收拾的可能性。

探索人生三人行

空間的轉移
熟讀青少年文學的人都知道,冒險故事是最古老的小說作品之一。較早的寫實冒險故事常以怒海、荒島、蠻荒地帶等為主要空間,如《格列佛遊記》(Gulliver’s Travels)、《魯賓遜漂流記》(Robinson Crusoe)、《金銀島》(Treasure Island)等,其目的在於突顯故事主角必須經歷險惡自然環境的酷驗,才能脫胎換骨,身心重新得到良好的調適,以新的面目出現在人生舞台上。然而,隨著現當代時空的轉移,縱使幻想冒險故事依然仰賴童話般的空間,如古堡、森林、大海(例如《魔戒》、《哈利波特》等),冒險小說的空間也不再只侷限於「狹隘」的海洋、孤島或叢林中。大都市在現當代寫實或幻想的冒險故事裡取代了從前的空間。主角進入都市叢林後,面對的嚴苛考驗絕對不亞於上述的空間,有時候更遠遠超過,因為這類冒險故事除了得克服硬體的障礙外,往往還涉及人與人的互動,而人際關係經常是最複雜、也最難解決的,常常影響到故事中角色的成長。儘管當前出現許多暴露社會陰暗面的寫實或幻想作品,但同時也傳達人世間可愛一面的作品,馬修.克比(Mathew Kirby)初登文壇之作的《發條三》(The Clockwork Three)便是一例。

三人行
故事裡三個孩子的經歷是每個有類似環境或危機(不論大小)的人可以認同的。吉歐賽比必須在街頭上拉小提琴,然後把所有賺到的錢交給邪惡的包工頭史帝法諾。可愛體貼的菡娜必須日日在大飯店當婢女,為的要養那個父親臥病在床、母親忙於照料的窮厄家庭。英俊強壯的鐘錶店小學徒弗雷迪不記得童年的一切,失去母親,進了孤兒院。這三個來自社會底層的孩子要如何掙脫貧窮,力爭上游?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三個近乎絕望的孩子終於了解:分開的話,三個人都救不了自己;如果互相合作,他們便可以找到方法,解決難題,改變命運。即使生命一再令他們失望,他們彼此都看到對方的善良。
故事細緻的透過奇幻手法、回溯十九世紀末的部分歷史,詳盡刻畫三個青少年的追尋過程。三個主角各有不同的探索目標。吉歐賽比希望早早存夠回義大利的錢;菡娜希望尋寶成功,把家人從窮困中拯救出來;弗雷迪夢想自己私下製作的機器人能夠擁有生命。故事就在作者巧思之下,三個人展現了友情的魔力、彼此為對方犧牲、忠貞於喜愛的人以及堅持的原則。他們不斷地接受大大小小的考驗,故事緊湊有勁,毫無冷場,轉折合理。讀者的心情也隨著角色的遭遇而起起落落,總想一口氣讀完。

善惡之分
奇幻文學中角色善惡二元化的呆板刻畫常被人垢病,本書作者在這方面盡力讓角色形象徘徊於黑白之間,拿捏得還不錯。書中善惡分明的是扮演配角的大人,史帝法諾是典型的壞人,從弱小孩童搾取利益,至死方休。處處保護吉歐賽比的葛雷神父是個大好人;鐘錶匠布蘭奇師父、波馬洛依夫人、愛莉絲則都是有個性的智慧長者,在三位主角遭逢困境時,會適時出現,協助這幾位青少年。碰到這種等待救援的時候,小主角往往變得相當被動,凸顯了成人給予這些苦兒苦女的照顧及救贖力量。
三位主角的行徑擺盪在善惡之間,反而提昇了性格刻畫的可信度。吉歐賽比為了湊足返鄉船資,他隱藏了部分的每日所得,又把拾來的綠提琴跟錢存放在墓地裡;弗雷迪在地窖偷偷地製作機器人,沒讓布蘭奇師父知道,等闖了禍,又得勞動師父出面擺平;菡娜父親病情突然惡化,有截肢之虞,她一時心急,臨時動念,偷了恩人波馬洛依夫人的項鍊,準備充當醫療費用。一向仰賴吉歐賽比幫忙的小小孩比特羅為了自保,向包工頭史帝法諾的嘍囉告密,害得吉歐賽比慘遭毒打。這些情節的鋪陳增強了作品的張力。

互文之外
近年來的青少年小說互文現象特別多,不少作家常在新作中有意或無意中借用前人的故事模式,本書也無法避免。包工頭史帝法諾對吉歐賽比的欺壓,難免讓讀者想起《孤雛淚》(Oliver Twist)的部分情節;書中偷竊描述似乎借用了《小偷》(The Thief)的片斷;弗雷迪製作機器人的經過令人聯想到《雨果的秘密》(The Invention of Hugo Cabret);三個主角的逃亡過程也有《神偷》(The Thief Lord)的影子。吉歐賽比與弗雷迪的尋覓動作也不脫描寫十八、十九世紀慘遭遺棄的苦兒奮鬥痕跡。幸好這些互文現象並沒有破壞了這本書的書寫貢獻,至少作者擷取其他名著的部分並非這本書架構中最重要的,襯托作用顯然沖淡了互文的分量。
在細讀文本、追溯背景時,我們恍然大悟,貧富差距現象並非當代產物。工業革命後,中產階級崛起,農村無以維生的人擁向大都市,出賣勞力,勉強苟延殘喘,成為社會底層分子,他們的子女往往因此背負部分家計,失學後,早早進入就業市場,與那些悠閒度日的富裕人家形成強烈對比。《發條三》的空間從歐洲的倫敦、巴黎這些大城市轉到美國的某個大都會(應該是紐約市),三位小主角的遭遇都是當年苦兒故事的再現,他們目睹大人之間貧富懸殊的差別,怎不寒心?只有不顧一切,捨棄廉恥之心,希望有一天能去除身上貧苦的標誌,但命運之神對每個角色並沒有賜予同樣的改變力量。這本融奇幻與歷史於一爐的作品,從某個角度來研讀,可視為一部現代道德劇。

生命教育的闡揚

少兒文學中的「生」與「死」
文學作品要刻畫人物、表達人性,離不開「生」與「死」這兩個主題。作家往往藉人的動物式求生欲望(主要是食欲與性欲)、求死欲望(主要是侵犯欲與攻擊欲)與愛美之心、親子之情等來充分展現人性。這個準則適用於各種類型的文學作品。其實,仔細深入探討,就會發現,許多少兒文學作品都曾觸及生死問題,只是沒有以其為最主要的訴求主題。
海德格說:「人是向死的存在。」換句話說,「人在求生的歷程中,同時逐漸歸結於死亡。」既然如此,我們就沒有逃避的必要,相反地,我們應該直面死亡的課題,才能維護死亡的尊嚴,闡揚生命的意義。少兒文學作品一向以啟蒙與成長為其永恆的主題 ,而少年小說更常以宏觀的態度來詮釋生命的意義,拓寬生命的範疇。也許有人會擔心,在文學作品中加入死亡的敍述,是否會影響青少年對於生命意義的懷疑。其實這層顧慮是多餘的。我們應把青少年的死亡意識視為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研究課題,先瞭解不同年齡層對死亡的看法,再剖析「作品對死亡的詮釋」來印證,則這些憂慮都是可以避免的。
少兒文學作家認為,生死問題是文學生命的永恆題材,死亡不是不能寫,但必須十分慎重。畢竟兒童少年階段是生命剛剛開始的黃金歲月,春花尚未盛開,如果就刻意強調生命的終結,似乎太過於消極、陰暗,會使小讀者心生畏懼,對未來喪失信心。作品如果涉及死亡,也應以平常心處理,不必刻意重描,因為生命之歌的吟唱有其一定的順序,人生的起伏、成敗、榮辱、盛衰及消長等,都是生命迴圈的表徵,並非人力所能完全掌控的。既然死亡是生命中無法規避的沉重問題,也就不必避諱不談。適當的討論反而有助於深入的瞭解和健康的面對。
如果我們能坦然面對死亡,認為死亡是種自然現象,則少兒文學作品也就不須避開「死亡」的問題。只要撰寫的人用心,從適當的角度切入,可以把「死亡」的尊嚴詮釋得非常圓融得體,讓小讀者的情緒不至於驚恐,甚至於造成心理障礙。幾乎所有少兒文學作品都是根據生命迴圈不已的理念來詮釋死亡,這種對死亡有尊重,對生命的再發有期待的理念,最能慰藉人心。《千紙鶴》(Sadako and the Thousand Paper Cranes)就是一個理想的例證。

作者如何詮釋
對於敍述觀點的選擇,作者埃莉諾.科爾(Eleanor Coerr)採用全知觀點取代第一、二、三人稱觀點來敍述是明智之舉,因為不論由主角禎子或配角(如禎子之父母、弟妹或同學這些旁觀者)來擔任敍述者,都會遭遇一些困難。禎子只能敍說自己看到、想到的,但不能代替其他角色發言,其他人也是一樣。作者同時扮演了所有的角色,她必須揣摩文中每個角色的心理轉折,詳述他們的言行,描繪周遭環境(天然與人工)的變化,藉以襯托故事進行的節奏。作者在這方面相當成功,尤其禎子的不認命,勇敢與病魔對抗,至死不渝的精神突顯了人的基本價值,她的父母強忍悲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不認輸精神,令讀者感動。
作者使用全知觀點的另一優點是,她可以拓寬她的敍述空間,不受制于單一敍述者呈現的言行思想。她可以盡可能的把想表達的人事物轉化,十分完整的利用優美的文字表達得淋漓盡致,讓讀者有如身曆其境,與文中主配角一起歡樂或悲痛。她的故事確實適合任何年齡層的人來閱讀。作者講究用字遣詞,使這本書成為適合朗讀的理想作品。她的比喻用法帶給小讀者一種對日本事物相當生動的圖像,而美國孩子可能並不熟悉這些事物。這篇故事同時告訴讀者,並非所有偉大的故事的結局都是大團圓式的。

紙鶴與贖罪
主角禎子入院後,好友千鶴子來探視,興致勃勃地告訴她,「紙鶴的神話都已經流傳幾千年了,一定有它的道理!你還記得嗎?傳說,任何一個生病的人,只要折了一千隻紙鶴,上天就會實現他的願望,讓他再恢復健康。」千鶴子同時把手中剛折好的金色紙鶴遞給禎子說:「喏,這就是那一千隻紙鶴的第一隻。」所以病中的禎子有了寄託,認真的折紙鶴,到她死時只折了644只紙鶴。所有在她身邊的人都心知肚明,即使她最後真的折了一千隻紙鶴,依然逃不過死神的糾纏,死亡依然是免不了,因為原子彈輻射線造成的遺害,在醫術仍然不夠進步時,像骨癌這種重症,任何醫療方式都無法挽救的,病人只有等待死神的召喚。但故事要強調的便是禎子的不屈不撓的精神,敢於與死神對抗,不畏懼一切,人之所以為人的道理就在這裏。
《千紙鶴》確實是一本非常感人的和平教育和生命教育讀本。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它也是一本對戰爭本質提供反思的作品。作者以悲天憫人的筆調寫了這樣一本令每個人都能心領神會的作品,但並不一定具有贖罪的想法,畢竟發動戰爭的罪魁禍首是少數隻知謀取個人利益的政客與躁進的軍事狂人。他們只圖個人私欲,卻毀滅了無數美滿的家庭。也許這本書也是對美軍投擲原子彈行徑的一種抗議,但二次戰後,我們讀到的多半是對戰爭過程的描繪與英雄的形塑,對戰爭本身的譴責與反思的文學作品並不多,太平洋地區的美國、日本與中國都是如此。德國人在這方面做得反而較為可觀。

戰爭孩子的記憶書寫
德國把這方面的作品稱之為「戰爭孩子的記憶書寫」,它的時間跨度是從二戰結束拉到終戰六十年,即從1945年到2005年。現當代德國兒少文學彷如一個論壇平臺,讓作家不論是以自傳或虛構方式,有機會針對納粹主義或戰爭議題進行書寫。這種文學創作書寫對屬於戰爭孩子世代的作家而言,是處理個人童年的經歷並和後代對話的一種方式。這樣的書寫涉及童年經歷,必定源自他們對當時的體驗和記憶,同時也跟他們心中那份與後代對話的想望有關。
「戰爭孩子」指稱的是二次大戰時的孩子。介於1926年至1945年出生者皆屬戰爭孩子,他們在戰爭最後幾年被徵召入伍,或必須以幼童年齡經歷逃難和轟炸。他們最常經歷的負擔可略分為:父親不在;不斷的炸彈攻擊;與母親和兄弟姊妹分離;失去父親或母親;饑餓、營養不足、貧窮、生病;逃難和驅逐;佔領軍的侵犯;精神心靈受納粹教育和戰爭摧殘。這些戰爭經歷在這群戰爭孩子後續的成長生命中造成許多影響。有些人繼續堅持納粹理念,不願承認戰敗。也有許多人對二次大戰保持緘默、對見證有恐懼,這種現象皆可能發生在德國的戰爭孩子或猶太生還者身上。另有一群戰爭孩子在多年沉澱以及逐漸消化這些身心苦痛後,以口述或書寫方式記錄他們的經歷,同時也跟後代建立對話。
戰爭孩子世代對於他們自身的經歷沉默多年,他們的沉默甚至比他們父母的還深,因為這些孩子的心靈被戰爭極度摧殘,戰後破碎的家庭情況或失去家庭和家園的事實,讓他們更加痛苦。他們利用記憶書寫,將自己直接經歷過的一個過去的情況或事件,以書寫方式顯現而出。出自間接經驗的記憶亦可被歸納進來,例如身邊親近的人、祖父母或父母的故事等。這些有過二次大戰經歷或從浩劫生還的時代證人,對過去事件的記憶大半都是經過(再)建構或事後的說明而組成。此種記憶可築起一座通往過去的獨特橋樑,讓後代子孫明瞭人們如何親身經歷並領會這些事件。

以作品檢視歷史
關於二戰的童書不應只重視文學性,也應呼籲道德和良心,此外,還得忠實呈現當時的歷史。少兒文學中的這類記憶書寫所呈現的都是個人觀點的故事,亦即:主觀性的故事。也就是說,作者把關懷放在每個個體受戰爭影響的命運和生活。相反地,歷史則屬於客觀的書寫。縱使少兒文學中的故事也描繪了歷史情境,但傳達歷史並不是它唯一的目的,我們可將之視為一種能激發兒童和青少年對歷史產生興趣的媒介。作家透過這類的書寫,應該可以找到過去和現在之間所欠缺的連結。《千紙鶴》的作者確實達成這樣的鵠的。
我們如果回顧戰爭孩子的經歷以及他們多年的沉默,便能理解回憶的過程對戰爭世代的作家而言,不無充滿苦痛的時刻。也因此,記憶書寫彷如對受摧殘的童年和少年期、對曾經身為戰爭犧牲者、對受損的心靈所做的一種告白。這種告白深具贖罪與淨化的功能,因為人愈是去否認、壓抑一切並保持沉默,內心的創傷、害怕、罪惡感或抑鬱會愈強。《千紙鶴》的告白抒解了不少人抑鬱多年的心結。

風格的變遷與主題的再現

張子樟


以青少年小說為主的紐伯瑞獎已有八十八年歷史,得獎作品風格殊異。由於擔任評審委員均為資深圖書館館員,選出的作品多半是溫馨的寫實作品,即使是動物小說也是不離「家」的嚮往與「愛」的訴求,像《時間的皺紋》(A Wrinkle in Time)和《記憶傳授人》(The Giver)這兩本科幻作品也離不開上述兩個主題,問題小說很少觸及,實驗性作品少之又少。2009年選出的金獎《墓園裡的男孩》(The Graveyard Book)讓怪誕小說初次進入紐伯瑞獎,今年得金獎的《超越時空找到我》(When You Reach Me)更融合了歷史、奇幻、寫實、科幻等元素,給讀者打開另一扇視窗。

凡是人口聚集眾多的地方,總有說不完的故事,紐約更是如此。我們眼中的平常小事,在紐約某個家庭裡,極可能是一件重要的事。《超越時空找到我》記錄的是主角米蘭達一家人的平常事。媽媽忙於準備電視臺競賽節目,男友李察和女兒幫她準備。米蘭達面臨到六年紀生的正常焦慮:失去多年好友、學習如何與人相處、如何維持良好關係等。她的經驗反映了透過別人的雙眼來觀察情境的改變能力。她也知道小小的善行或吝嗇動作的給予或保留會造成重大的後果。她唯一擔心的是到處閒逛、發狂言譫語的笑笑男和在意想不到地方出現的神秘便條。
這本書給讀者真正的感覺是它的率真與深刻。書中不時提到瑪德蓮.蘭格(Madeleine L’Engle)的《時間的皺紋》是米蘭達最喜愛的書。這是一本既奇特又深受歡迎的作品,但內容複雜,有時難以閱讀。作者Rebecca Stead接受訪問時說,她喜愛這本書的主因是它如何來處理許多脆弱的人的內心瑣事,同時又承擔了生命的重大問題。相對之下,《超越時空找到我》具有同樣的奇特和冒險感覺,但基於一種比較可信的和真實的層次。美格的故事相當特別,但不可能會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但米蘭達的故事似乎真的會發生在任何孩子身上。因此,這故事更簡樸些,但它的簡樸顧及到更深一層的角色刻畫以及經歷了米蘭達生命的一小段。她反應靈敏、言行有趣,非常可愛。她生命中的成人都是盡職、隨時伸出援手、頗具見識的,至少都是正常的。她的友情都是真性情的,反應了她對環境的瞭解。

全書經由米蘭達的敘述,讀者重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紐約(這會激發部分大讀者的憶舊情懷)。在作者筆下,米蘭達是個刻畫相當豐富生動的角色,因此,她講述的故事就十分精彩動人了。她的喜怒哀樂處處牽動著書中的其他角色。這位像鄰家女孩的主角有如她最喜愛的《時間的皺紋》中的美格。她認同美格是因為她們兩人都是缺乏父愛的女孩。書中的笑笑男有若美格生命中的三貴人:啥太太、誰太太和哪太太。他扮演了能預知未來的智慧長者,最後犧牲自己,救了沙爾一命,驗証了謎樣便條的預言。有趣的是,《時間的皺紋》行文中提到了愛因斯坦的部分理論,《超越時空找到我》卻把愛因斯坦的一句名言放在書前。這句話是:「我們可能擁有最美好的經驗就是不可思議的事物。」藉由這句話,笑笑男的行為自然就合理化了。
作者Rebecca Stead是老紐約,就學期間經常不斷在市內巷道出沒,追憶往事樂趣,化為文字,並非難事。她細心觀察孩子如何認清友誼、家庭、階級、種族和身分,並學會如何妥協與調適的過程,再以內心獨白與感官印象等來形塑主角米蘭達。《時間的皺紋》中美格的不時出現不妨視為米蘭達對父母之愛的追尋。米蘭達講《時間的皺紋》給貝兒聽:「……在那最後的一刻,她想到唯一可以擊敗大魔腦的東西:愛。大魔腦不懂得愛。」她的召喚救回了弟弟。這時,Stead化身為貝兒,說出了這本書的一句重要的話:「愛一個人很簡單,但知道什麼時候需要把愛說出來卻不簡單。」以這樣細緻的方式揭揚少年小說永恆的主題,間接展現作者的文字功力、想像力與創造力。

荒野的呼喚


幾乎所有的孩子對動物都有興趣,動物故事也就成為他們最喜歡的故事類型之一。小時候,孩子喜歡聽聽小貓、小老鼠、小豬、雞、鴨、鵝的故事,同時也學會了幾乎所有太陽底下的禽獸名稱。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便轉向更複雜的寫實動物故事。許多人對這類故事的興趣往往會維持一輩子。
通常,我們熟悉的動物故事可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舉止行為像人類的動物,如《柳林中的風聲》(The Wind in the Willows)裏的那些小動物;第二類是舉止行為像動物,但有說話的能力,如《夏綠蒂的網》(Charlotte’s Web)的蜘蛛和豬兒;而第三類則是舉止行為像動物的動物故事,如《不可思議的旅程》(The Incredible Journey)裡那三隻橫越加拿大荒漠的英勇動物。第一類故事較適合年幼孩子,第二類故事則屬於奇幻,民間故事也有不少這類故事。寫實故事從輕鬆的繪本、幽默故事到嚴肅感人的故事不等。由上述分法來說明,瑪格麗特.亨利(Marguerite Henry)的《辛可提島的迷霧》(Misty of Chincoteague)是第三種層次的寫實故事。
作家必須以客觀手法來刻畫動物,這是寫實動物故事的一個基本評斷標準。作家不能透過給予動物有語言及思考能力來詮釋動物的行為或動機。任何有關動物角色動機的猜測,應該要和可靠的動物學家長期觀察結果一致。許多最好的動物故事都是由擅長某種動物領域的作家寫成的。瑪格麗特.亨利是眾所周知寫馬兒故事最成功的作者,每本作品都是她根據細心的研究後寫成的。她的另一本馬兒的故事《風之王》(King of the Wind)也在1949年贏得紐伯瑞文學獎金獎。


這篇作品之讓人感動在於它真實的刻劃出人類與馬兒之間的不同凡響的親情。“幻影”雖然擊敗了“黑彗星”,替保羅家贏得賽馬,但它嚮往的卻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願成為永遠被關在圍欄裏的寵物。正如畢比爺爺說的:“‘幻影’不是無緣無故在肩部隆起的地方有那幅美國地圖的,那代表自由,任何人類都無法剝奪它的自由。……‘幻影’不是一匹馬,甚至不是一位女士,而只是一片風與天空。”因此,它最後飛奔過去,跟公馬‘花衣吹笛人’會合。……它向它那個島上的家飛馳而去,只扭過一次頭,似乎在往後看。‘照顧好我的寶貝,’它似乎是說,‘它屬於人類的世界,可是我——我屬於野生動物之島!’”
爺爺跟兩兄妹看見幻影所做的一切,當然有所領悟,馬兒與它子女的關係竟然與人類如此相似,所以莫琳說,“‘幻影’是個好媽咪。它的寶貝需要多久,它就留在它身邊多久。馬駒總有一天要長大。”
作者擅長捕捉人對動物的感情深度,尤其是一個剛剛發現這種現象的小孩子或年輕人所展現的。作者還給兩兄妹製造一個真正的道德兩難:是否要釋放幻象,還它自由。將心比心,兩兄妹最後做了最正確的抉擇。


這篇冒險故事全是動作與懸念(兩兄妹對馬兒的期待是否會成功?)兩個孩子跟鍾愛的祖父母生活在一起,從未提起他們的父母,而孩子對父母的缺席也從未表現極大的痛苦。這種隔代教養並不因時空而有所不同,熟讀少年小說的人都很清楚,這類作品中的祖父母常常扮演在適當時刻點醒晚輩的智慧長者,畢比爺爺和畢比奶奶就是扮演這樣的角色。
兩性角色扮演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依然是父權的延續。「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工作分配發生在畢比爺爺和畢比奶奶身上,不足為奇。兩兄妹看在眼裏,周遭氛圍亦是如此,不知不覺認為這樣的角色扮演是正常的,所以他們成長時承擔的性別角色便成為這篇故事吸引人之處。他們在努力為分享共同目標擔任同等的夥伴時,便是依據他們天生的能力。保羅勇敢的去做興建小馬圍欄這種需要大量體力勞動的工作,而莫琳留在屋裏幫他做家務。有幾次,保羅先覺察到危險,他便英勇的保護她或事先警告她。跟其他人到阿薩蒂格島去捕捉馬兒的也是保羅(對保羅來說,這也是一種成年儀式),然而莫琳只能留在家裏等待結果。她選擇在家等候顯然是一種她為哥哥而自我犧牲的愛的表現,而不是順從某種令她失望的命運的安排。等到奶奶問圍馬節時誰騎‘幻影’時,爺爺先表態他年過七十三歲,不適合做這件事,奶奶決定用拉沼澤雞的胸叉骨來做決定。那根願望骨斷了後,莫琳看到保羅手裏那段較長,便優雅的接受了這樣的結果,展現出真正的不自私和雅量。這種態度需要極大的勇氣,莫琳抒發出的是親情超越一切的想法。整篇故事提供了他們兄妹間親蜜感情的種種跡象,以及一個給兩位主角既有趣又具挑戰的目標。


故事開始時,船難經過以及馬兒逃生的描繪、島上蓬勃生態的刻畫,大自然展露沛然宏偉的氣勢,可見作者對馬兒的習性以及設定的空間十分瞭解。隨著情節的演進,不論眾人上了阿薩蒂格島圍捕馬兒、兄妹訓練馬兒的經過,或最後賽馬時,‘幻影’擊敗‘黑彗星’的過程,作者均能以高妙的筆法,細膩的刻畫人與眾馬兒如何互動、如何關切對方,讓讀者一路讀來,有如親臨現場一般。作者充分掌握了情節的節拍,例如在兩兄妹賺得足夠購買‘幻影’母女的錢時,卻發現它們早已被捷足先登的人買走。作者先是描繪兄妹如何忙於奔走,卻失之交臂,最後又憑藉另一個轉折,讓‘幻影’母子重回兄妹懷抱。整本書浪漫清新、鼓舞激勵,充滿了生命之美。
這本六十多年前出版的書至今仍有魅力,主要是因為它帶給了孩子一個重大的資訊:只要設定目標,勇往向前,直達人們熱愛大自然和世上眾人與動物之內心所在,遲早你會達成的。它也巧妙的避開了所有當時滲透至美國文化與媒體的政治「正確」觀念和思想的灌輸。整本書說教成分幾乎等於零,當然禁得起漫長歲月的考驗,至今仍被列為適合青少年閱讀的經典作品,並不意外。

特殊的時空 特殊的議題


中世紀之前的歐洲歷史,記載的一向是國王、皇后、王子、公主或貴族世家上流社會的瑣事,絕少提及凡夫走卒的軼事。即使到了十六、七世紀,由於當時識字率依然不高,較早的成人童話也多半流行於宮廷與貴婦人經常出入的沙龍上流社會間。童話中的國王與皇后最關切的是如何幫王子找個門當戶對的媳婦、早早幫公主找個如意郎君。這些故事多少反映了中世紀以來的上流社會的某種傳統。大師莎士比亞與托爾斯泰筆下的主角也盡是宮廷或上流社會的人物,卑微的升斗小民永遠是可有可無的小配角。日記型的《小鳥凱瑟琳》(Catherine, called Birdy)反映的是1290~1291一年之間一個十四歲女孩的生活感受,時間比上述成人童話更早,神權與父權的濫用也更為明顯。雖然主角凱瑟琳只是個鄉村騎士的女兒,也同樣面臨被迫嫁人這個重大問題。作者選擇這樣的特殊時空為她喜愛的作品背景,是有她特殊的理由。在一次接受訪問時,她很坦率的說:「我厭倦了聽到有關國王、王子、將軍和總統的故事。我想知道生活在其他時代的普通年輕人是什麼樣子的。」

生活在中古世紀是什麼滋味?凱瑟琳以勇氣十足、諧趣橫生的洞察力見證人生、剖析社會,使得故事添加了不少趣味性。她不想成為當時所謂的「美嬌娘」:沉默寡言、溫順待人、擅長社交、多才多藝。她的媽媽打算教給她莊園女主人的技巧,讓她以後成為溫和、耐心、賢淑的妻子。她的爸爸只想把她早早嫁走,謀得好處。凱薩琳就像一般的青少年,曾有過無數的「志願」,她不斷調整修正自己的未來:想成為畫家、十字軍戰士、作曲家、小商販、流浪樂師、修女……,也曾對婚禮有某種嚮往。然而在所有這些可能當中,她的命運註定是:像乳酪一樣賣給了出價最高的人。與英國中世紀莊園的日常生活不同,凱薩琳是個泥土氣息十足、精力充沛的十四歲女孩,生活充滿了有趣的故事,讀者忘不了她的一舉一動。隨著周遭人事物變遷的影響,她起而反抗社會的限制,決心追求自己的快樂。
整本書由動作與文件體格式組合而成,既精巧又有創意。她哥哥愛德華覺得,即便是女孩兒也不能什麼都不懂,所以他教她讀聖書和寫字,雖然她更願意坐到蘋果樹上胡思亂想。每一則日記條目藉由說明何位聖者之生日及其言行,並告知他們死亡方式,來告訴讀者更多與主角有關的事物,這使得她的性格比其他描繪此年齡層的書中人物更為深刻。作者從一個不同的角度「處理」說書方式,讓讀者不僅經由雙眼觀看中古時期,而且透過另一個人的靈魂在她日記中透露出內心最深感情。書中角色生動,在喜鬧、悲傷、快樂和厭惡中增加了本書的趣味性。本書既迷人又幽默,因為主角的內心、腦筋和性格從頭到尾都在不停的改變。

凱瑟琳生活的十三世紀末依然是神權時代。當時能有機會接受正式教育的人不多,民智未開,一般百姓在濃烈的宗教氛圍籠罩下,別無選擇,連生死都由教會處理,生活相當困苦,只能把希望全寄託在虛無的未來,因為「教會對人們來世是進天堂還是下地獄具有發言權,所以它在今世也享有巨大的權威。教會擁有權力、土地和財富。」所以人們都熱中在教堂廣場欣賞「最後審判」,雖然明知天堂早已擠滿了人。作者指出,中世紀的英格蘭是個艱苦、殘暴、骯髒的國度。每個人都希望死後的世界會比今生今世要好。再加上當時的死亡率也相當高,因此人們也就把死亡看淡了,甚至把觀賞死亡當成一種樂趣。主角在文中說:「今天在河津有一場絞刑,因為我舉止不夠端莊,他們罰我在家不讓我去。我都快十四了還沒有看過絞刑。我的生活真夠無趣的。」
神權的濫用間接造成父權的無限膨脹,連製造聖人的權利也是由男人主宰。凱瑟琳指出:「我最近注意到男聖人中有這麼多是主教、教皇、修士、大學者和老師……」子女婚姻對象的選擇完全掌控在一家之主父親的手中。婚姻的促成是為了增加田地、締結同盟或是償還債務。女人從根本上說就是一種財產,是用來鞏固一個家庭的聯盟、財富和地位的。小鳥反對與大鬍子結婚,她與淑女教育和淑女傳統進行了多年的抗爭。但大多數女孩都服從了,因為她們知道自己並沒有太多的選擇。小鳥抗爭的過程也就是她的人生探索(quest)。

「尋找自我」是這本書的主題之一。鳥是這本書最重要的象徵物。凱瑟琳的绰號是「小鳥」。她養了許多鳥當寵物,拒絕吃飛禽肉。她學到了像鳥一般的使用她的「翅膀」來釋放自己。書中有許多意象把角色比喻為他物。凱瑟琳被比喻為她臥房中的「籠中鳥」,因為她不能做她想做的。儘管如此,她在寫日記的一年內不斷抗爭,努力嘗試去改變自己既定的命運。她最後雖然選擇了屈服,但她的成長之路隨著加快。她了解生命現在是,將來也是不完美的,然而,她一定得享受她目前所擁有的。結尾處大鬍子突然死於非命,是個不同凡響的出人意料之外的扭轉之處,不但她的女性主義的果斷力遠在她時代之前,而且她地位像閃電般速度的改變有些令人驚慌失措。
這本書看不到偉大壯觀的冒險行動,但凱瑟琳的銳敏聰慧使得讀者同情她的種種煩惱。一些她說出的話既粗魯又不衛生,然而,這是作者帶給讀者的部分寫實:作者實實在在記錄凱瑟琳如何以不平常的手法拒絕父母安排的婚事時,讀者感受到的卻是一幅中世紀精確生動的畫。這本書可以讓讀者深刻感受到她的夢想、恐懼和希望。
本書剛出版時,許多評論小說中的歷史精確性的「專家」曾公開譴責,認為它描繪不精確,並有太多的事實的虛偽陳述。他們認為,主角不能也不會做出她所做的,這不是因為她沒能力,而是因為她所生活的時代。這種說法也是評析作品的角度之一,但小說常有虛構成分,相信作者在下筆之前,一定細讀過相關史料,力求準確,不偏離史實,相信她擷取的資料都是可信的。讀者或許會覺得凱瑟琳太獨立了,她遠遠地走在時代的前面,但我們不要忘記,她也擁有當時大多數女孩所欠缺的:知識,而知識就是力量。如果她活在當代,她必定是個顛覆舊習、打破傳統的新女性,高舉男女平等的大旗直往前衝,永不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