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17日

誰來讀課外書

圖像與文字



近半世紀科技的突飛猛進與社會的快速變遷,改變了世人的閱讀習慣,印刷媒介逐漸失寵,電子媒介取而代之。然而在孩子的學習過程中,印刷媒介依然為主要教具,電子媒介只是用來輔助印刷媒介教學的。但由於具象的圖像四處氾濫,放眼望去,盡是圖像。任何人、事、物均可圖像化,導致所有兒童文學的文類都可以用圖像呈現。孩子在學習階段中,許多時間都活在圖像世界裡,幾乎忽略了抽象文字的存在。

相較之下,抽象文字閱讀之被排斥得歸因於它的種種缺點:近乎呆板乏味;需要長期思考積澱;趣味性絕對比不上幽默誇張、強調動作的漫畫與動畫,以及聲光色俱全的電視、電影和電腦遊戲。圖像則充滿了魅力,孩子可以欣賞童書的圖案之美,其中又以插圖與種類之美最具吸引力。孩子可學習如何欣賞線條、色彩、色度、大小、形狀、幽默,以及了解看圖說故事的特性等等。

但即使圖像比文字更具吸引力,我們也得讓家長與孩子瞭解,在人生漫長的學習歷程中,抽象的文字遠比具象的圖像重要。孩子總得上國中、高中、大學,甚至研究所,這些學習階段全部要仰賴抽象的文字來構思與呈現,圖像只佔極小部分(以圖像為主要展現器具的例外,如美工、美術、傳播等科系)。就學子的終生學習而言,繪本並非萬能,而且似乎稍嫌不足。繪本同樣具有激發想像力與創造力的功能,但與文字的功能層次不同,特別是在邏輯分析思考能力方面可能言之有物嗎?身為領航者,我們要好好思考在這重大的希望工程裡,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我們來架座橋

我們擔任的重大工程是:如何在具象的圖像與抽象的文字之間架橋。我們應該先選取文字較多、內容較深的繪本來輔助教學,可以用精簡的文字撰寫趣味性較高的故事,來吸引孩子回到文字世界。我們也可採用溯源方式來提昇自我的文學程度,例如使用《封神榜》這本繪本,可帶孩子先閱讀原書關於哪吒的那些章回,再回來對照繪本裡的圖像與改寫的文字,讓孩子領略原典的文字之美。

如果就純文字的學習來說,可選用的文類包括寓言、童詩、童話、兒童散文與少年小說等。孩子讀圖多字少的繪本習慣了,要他們一下子就進入四五萬字的少年小說裡,有點近乎苛求,所以要循序漸進,先從文字較少的寓言、民間故事、童詩、童話、兒童散文開始,然後再加重分量,少年小說擺在最後。如果面對的是一群長年活在圖像世界裡的孩子,說不定還得使用圖像減少,文字增多的「橋樑書」。我們也因此可以試擬一種學習順序:先繪本,再橋樑書,然後抽象文字的書寫媒介。但不論那種文類,內容都得以「趣味」掛帥。也許老師與家長都會納悶,當年也沒讀過繪本與橋樑書,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不要忘記,我們未來的主人翁是活在圖像世界裡的新世代。在我們瞭解這件希望工程的急迫性與重要性之後,身為領航者應該做什麼?我們不能一味要求孩子讀書,自己卻從來不去碰觸課外讀物。領航者自己不先養成大量閱讀的習慣,那就沒資格去要求莘莘學子多讀課外書,來充實自己。這點值得大家來深思一番的。

2011年2月16日

驚悚的黑色幽默

沙奇的短篇小說一向以諷刺人生和描述殘酷面、靈異、動物而聞名,其布局精妙,具有黑色幽默、驚悚的特質,值得深入品味。作品裡處處可感到成人世界虛偽可笑的森冷氛圍,固然可怖、讓人發麻,但讀者還是可以從中感受到某種溫馨的人性。他那充滿戲謔、幻想、靈異風格的犀利筆法,堪稱獨樹一幟,與短篇名家莫泊桑、歐亨利、契可夫的作品相較,實是各有千秋。
一.. 強悍的女性
在沙奇刻意塑造下,讀者可以發現,他作品中的女性都相當強勢,相對的,男性不僅弱勢,還十分不堪。不論是傾聽貓語的布蘭莉夫人與柯內特夫人(〈說人話的貓〉)、在狩獵時互相較勁的男爵夫人與康絲坦(〈艾斯梅〉)、堅持女性改革運動的克羅維斯母親、剌青大師平契尼的遺孀(〈背景〉)、天性豪邁、具有尚武血統的芭芭拉夫人(〈復活節彩蛋〉)、或自我中心型、對於自己關心的事情以外,其他人事皆不予在意的無禮婦人賽普烈頓夫人和捏造故事作弄客人的薇拉(〈敞開的窗子〉),都展現了她們強悍的一面。這些身含女性主義色彩的女性在言語及行動均搶在男性前面,欠缺幽默感,常使得與她們交鋒的男性步履維艱,退讓再三。這些女性給讀者帶來一個比較光明的、無法預測的未來,雖然女性主義在沙奇過世後近半世紀才蓬勃發展。
二.. 懦弱的男性
強悍的女性需要懦弱的男性來襯托,沙奇尖酸苛刻的筆觸及的全是不甚理想、甚至毫無理想的男性。有本事教貓兒說人話的艾平,卻無法阻止幾位不願讓坦率直言的貓兒活下去的貴夫人的殺貓計劃;在狩獵中互相角力的男爵夫人和康絲坦根本沒把擁有動物園的帕伯爵士看在眼裡,更不用說慘遭土狼咬死的吉普賽男孩了。雖然克羅維斯「嘴角浮出一抹淺笑,慢慢地眨眨右眼」,但也可能得繼續在他母親的女性改革運動下活受罪。〈背景〉中背上剌青的德普利斯東躲西藏,幾度釀成國際糾紛,在無奈中突顯了男性的憂鬱與焦慮;「單純嚴肅、沉穩保守、衣著傳統、話也不多」且面臨中年危機的賀多(〈驚悸治療術〉)被克羅維斯設計作弄了一番,猶不知實情;母親尚武豪邁,卻有個不勇敢的膽小鬼兒子列斯特‧史拉畢:娘娘腔,怕動物,看到槍枝會極度緊張,如果沒有比較過安全帶的數量,絕不乘船過河。(〈復活節彩蛋〉);〈敞開的窗子〉中的富萊頓個性拘謹自溺、神經質、敏感經不起刺激,面對虛擬幻象,處理的態度趨於逃避,而非驗證及明辨,也是個失敗的男性。
三 譏誚的觀察者
沙奇作品中的主角都稱不上英雄,他們是典型的無賴漢、閒散者和紈袴子。他們自私固執,都沒有好下場。他們對人性的觀察既壯觀又帶有警句意味,世故的成分遠超過他們的年齡。在這本選集裡,沙奇安排了克羅維斯這一位冷眼旁觀、有時又忍不住跳入其中、譏誚幾句的觀察者(是不是沙奇的化身?)。他在不同故事中一再重現,不時冷言冷語,嘲諷他人的同時,也不忘調侃自己。在聽到艾平慘遭大象踩死時,他說:「如果他是想教那可憐的動物德語的不規則動詞,那他是活該。」會說人話的貓陶伯毫無忌憚地掀開在場貴族貴婦的八卦時,克羅維斯一樣感到心驚膽顫,只是他還能「強作鎮定,還能維持沉著的外表,私底下他正在算要多久時間才能透過交易所弄到一箱特選老鼠,堵住牠的嘴。」在〈月下老人〉裡,他大啖美食,同時有關大發生蠔和蘆筍、紅酒的謬論,甚至還涉及基督教和佛教:我認為生蠔比任何宗教教派都要好,牠們不僅原諒我們的不仁,牠們還為人類辯護,甚至鼓勵人類繼續騷擾牠們。」食物與宗教的功能並論,難怪沙奇會被稱為「最惡毒的作家」。
四. 四點特色
上述的說法只是對沙奇這本選集的一個檢視角度。他短篇作品的特色可用以下這四點來概括之:情節巧設機關,緊扣向下發展環節;時空設定精準,強化氣氛及效果;人物塑造立體,形象分明且合乎人性;結構重複,製造層次和趣味。細讀後,我們發覺他嘲諷的主要對象是工業革命後那一群自認高人一等的中產階級建立的上流社會,濃烈的階級觀念瀰漫在貧富懸殊的每個角落裡,令我們想起蕭伯納和王爾德的感人筆觸。
沙奇有如他筆下的一個角色,能「以實際的方式說可怕的事,以可怕的方式說實際的事。」所以他喜愛採用對比來鋪陳故事。他的作品世界特別喜愛將愛德華英國日漸枯竭的傳統與偽善和大自然無情但坦率的生死掙扎對比;同時也將動物王國裡的非道德單純與人類社會的弱點和虛偽對比。他的故事具有永恆的吸引力,因為他十分無情地揭露了人類的罪行:誇耀、貪婪、自私與偽善,而這些罪行永遠與我們同在。敏銳的觀察力加上不凡的想像力,沙奇筆下從無乏味的句子,他每篇結尾的一兩行文字常常就能夠畫龍點睛般地點出作品的藝術性。「子虛烏有是她的專長。」道盡了十五歲女孩薇拉在愚弄訪客之餘,同時還欺瞞了親人。

愛倫坡的生命詮釋


愛倫坡是美國文學史上一位頗具影響的作家,同時也是最受爭議的美國作家之一,被譽為西方頹廢文學的鼻祖、唯美主義文學的先驅、變態心理的探索家及美國偵探小說的開拓者,其影響之大,與馬克.吐溫並列。他的作品常常以豐富的想像、新穎的手法及細緻入微的心理刻畫使讀者自始至終都處於一種恐怖、疑懼、怪異的氛圍裡,發人深省且令人回味無窮。
如果依據作品元素來分類,愛倫坡的小說應該屬於哥德小說(Gothic fiction或Gothic horror),因為他的作品處處展示了顯著的哥德小說元素:恐怖、神秘、超自然、厄運、死亡、頹廢、住著幽靈的老房子、癲狂、家族詛咒、吸血鬼、狼人等。《阿蒙提拉多酒桶》與《亞瑟公館的倒塌》這兩篇作品亦是如此。

《阿蒙提拉多酒桶》隱藏著一宗完美的謀殺計劃。敘述者蒙特瑞索(「我」)說自己曾受福杜納托欺負多次,便設計了一場毫無破綻的復仇計劃。蒙特瑞索步步為營,欲擒故縱,以如死亡般濃烈的「阿蒙提拉多」酒(死亡之味)為誘餌,猶如擊發了犯罪心理學的第一槍,在對話之間,蒙特瑞索不斷搬出另一位「鑑賞家」盧奇,要取代「有錢、受人尊敬、令人羨慕,還有人愛」的福杜納托,讓福杜納托不知是計,自願上鉤,逐漸走入死亡的陷阱,形塑成令人驚悚的上乘劇情。
整篇作品的敘述似乎刻意使人覺得是減輕殺人者罪惡感的神仙妙藥,因為它並非偵探故事。蒙特瑞索的犯罪經過未經調查,而是他自己解釋他如何謀殺對方的經過。這篇作品的神秘之處在於蒙特瑞索的犯罪動機。故事中找不到偵探,要解決神秘之處只得仰賴讀者。有人認為蒙特瑞索一定是瘋了,但整個情節的敘述又十分詳盡,不像是瘋者的模樣。也許唯一說得通的是作者故意製造恐怖氛圍,強化描繪死亡主題的意涵。
整篇作品只有兩個角色——殺人者與被害者。兇手蒙特瑞索是這篇小說中僅有的兩位主人公之一,同時又是小說的敍述者。在這篇小說中,愛倫坡成功地運用了不可靠敍述者這一敍事技巧,講述了一個完成得滴水不漏的復仇計畫。讀來扣人心弦。雖然他沒有像一個全知全能的作者那樣介入故事,告訴讀者蒙特瑞索是不可靠的,但在讀者閱讀小說的過程中,仿佛總能聽到一個聲音在警告:「不要相信蒙特瑞索!他在說謊!」

《亞瑟公館的倒塌》展現愛倫坡有能力創造一種情感調子,尤其是恐懼、厄運和罪惡的感覺。這些情感集中在主角亞瑟身上,他當時正遭受到一種不知名疾病的折磨。他的病使得他的五官過度活躍。這種病在肉體方面顯現出來,但實際上卻基於亞瑟的心理或甚至道德狀態。他生病,因為根據他家的病史,他預料他會生病,這基本上是一種憂鬱症。同樣地,他活埋了他妹妹,因為他期待活埋她,創造他自己自我達成的預言。
細讀之下,讀者不難發現,愛倫坡常用抽象的形容詞來強化雙眼看到的,如「陰沉、晦暗、靜寂、荒僻、陰鬱」等,但必要時,他又以實物襯托,使描繪之物趨向具象化,如「蒼茫的牆壁、空洞無神的窗戶、萋萋的芒草、枯白傾頹的樹幹」,形容亞瑟的模樣亦是如此:「那如同鬼魅般死白的皮膚;泛著奇異光彩的雙眼;還有那頭蛛絲般的細髮,亂生亂長,如柳絮般漂浮在臉上。」文字不多,卻能充分藉外表的不堪展現內心的畏懼。被活埋多日的瑪德蓮破棺再現前的刻畫,恐怖氛圍的塑造十分駭人。大自然不祥的力量(如越來越強的風暴發出的嘶吼聲、厚密的雲、格格作響的窗框加上)加上敘述者所唸的故事內容(伊索瑞屠殺怪毒龍的經過)烘托出悲劇即將來臨,無可避免。

愛倫坡的作品中潛藏著別具一格的獨特魅力。首先,他在作品中所追求的效果是恐怖、幽默、諷刺和真實。其次,他強調美和刺激。對於美感,他認為,只是「存在於人的精神深處一種永恆的直覺之中」。他對人的心理活動、神秘事件、死亡、生與死的關係等有著濃厚的興趣。他總是在試圖描寫那些隱藏在人類靈魂最深處的東西,而最吸引他的則是人的頭腦中那些潛意識的、甚至無意識的精神活動。
愛倫坡以暗冷的光線描繪這個世界,以驚悚的抽象文字形構了一個表面上屬於他自己,實際投射的卻是眾人心靈深處的陰暗面。就如其他經典之作以展現人生的悲涼為主題,也許他試圖藉他作品中傳達的恐怖之美,向閱讀前後均覺不安與畏懼的讀者指出,只有透過對死亡的懷疑與敬畏,才能深刻認知生命的真實與可貴。

一種模式,萬般風情

熟讀少年小說的人,總覺得這種文類的書寫方式千篇一律,變化不多。如果不是借用「在家→離家→返家」(home→away→home)這類傳統的童話模式,就是套用坎伯(Joseph Campbell)在他的名著《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 裡倡導的英雄歷險過程:「啟程→啟蒙→回歸」(Departure→Initiation→Return)。不論使用那種模式,故事裡的英雄(即主角)終究得走上「追索」(quest)之路,才能完成生命中某個階段的成長。《貓頭鷹守護神》(Guardians of Ga’hoole)系列亦是如此,只是它的功能層次的內涵不同於其他作品。
「提供樂趣、增進了解與獲得資訊」是少年小說的基本功能。這一系列的書在作者的巧妙安排下,這三種功能都能充分的展現出來。我們細讀後,發現它屬於動物奇幻。跟以往的動物小說一樣,作者在鋪陳情節的過程中,絕無偏離貓頭鷹及其他動物的屬性與習性,因為她是研究貓頭鷹的動物專家。藉動物的言行來呈示人性,作者並沒讓我們失望,同時在她的生花妙筆下,三種基本功能得以展露無餘。作品設定的時空是未來,更可以使大小讀者反思當前人與大自然的互動,是極力破壞還是誠心敬畏,體認出「我們只有一個地球」這句話的真正意涵。

2011年2月5日

從背景來瞭解作品

人們閱讀一本新作品,往往會注意到作者如何描述背景(時間與空間),因為背景可以使讀者更深一層瞭解作者的刻意安排與鋪陳,喜歡細讀作品的人更是不會忽略書中任何細節的述說。換句話說,任何有關作者生活的資料,都有助於讀者對作者的認識,《珍.奧斯汀的世界──英國最受歡迎小說家的生活和時代》這本書給予讀者的就是上面提到的感覺。
談珍.奧斯汀,當然可以先談她的作品。她的六本小說的時空說起來並不算寬闊,幾乎全以她生活的鄉村為背景,內容關注鄉間人物中女性的兩件事:她們的社交生活以及她們對婚嫁的關懷,尤其以描寫鄉間上流仕紳的禮俗與互動最為出色。故事敘述平穩自然,觀察細致入微,文筆簡潔有力,文字活潑風趣,處處呈現急智式的幽默,透過小說裡角色閒談的對話,深刻地刻畫人物的性格,令無數的讀者著迷。這些通情達理的故事都來自奧斯汀的敏銳觀察。這幾本書內容的詳盡介紹就在這本書的第五章「珍.奧斯汀的不朽之作」裡。
讀者如果先讀這本書的前四章:「珍.奧斯汀是誰?」、「珍.奧斯汀時期英國的日常生活」、「社會和時代精神」和「視覺世界」,再回頭細讀她的六本傑作,會覺得一下子就融入她那個特殊的年代。先讀完小說,再讀這本傳記式的書,會覺得熟悉親切,事事都印証了小說中的描繪。甚至連後殖民主義大師薩伊德(Edward W. Said)在他的大作《文化與帝國主義》(Culture and Imperialism)一書中也引用奧斯汀的《曼斯菲爾莊園》中提到的安提瓜(英國以往在東加勒比海的殖民地,產製蔗糖運銷歐洲)來驗証英國的殖民主義。由此可見,將近兩百年前出版的經典之作仍然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媚力。
這本書的出版,讓讀者更深入認識珍‧奧斯汀這位作家生活的時代背景與當時人們的藝術與休閒品味,得以和珍‧奧斯汀一起漫步在小說場景裡。

互文後面的真相


法國後結構主義批評家克莉思蒂娃(Julia Kristeva)於1966年提出互文性的說法後,許多專家學者與大小讀者在不同文類中學會了在文本中尋找互文的樂趣,青少年文學也不例外,再加上讀者反應論的蓬勃發展,許多作家也玩得不亦樂乎。
這些年來,青少年小說中出現經典作品中的典型人物非常普遍,例如代表「孤獨者」的傑出角色魯賓遜先後在《海狸的記號》(The Sign of the Beaver)、《走了一位老師之後》(The Teacher’s Funeral)、《望海的眼睛》(Gliocchi del Mare)、《鳥街上的孤島》(The Island on Bird Street)等書露臉。這些作品借用魯賓遜的故事來襯托不同主角的不同孤獨心情。這些文本的意義部分是由《魯賓遜漂流記》的片段所構成。
互文包括兩個層次:作者將其他的文字借用和轉譯到創作之中,或者讀者在閱讀時參照其他的文本。我們相信,作者大量使用互文,並不是刻意炫耀自己的博學,而是想引導讀者延伸閱讀。但讀者如果面對多本陌生的作品,會不會造成閱讀困難?例如《吸墨鬼系列》作者對經典童話十分熟悉,偏愛引經據典,大吊書袋。這一系列涉及的經典作品就包含了《三隻小豬》、《小拇指》、《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灰姑娘》、《睡美人》、《愛麗絲漫遊奇境》、《白雪公主》、《藍鬍子》、《糖果屋》和《小紅帽》等。一個不熟悉上面作品的讀者如果想澈底瞭解作者引經據典的意涵,可能得先去閱讀這些作品。如果頑固的謮者寧願生吞活剝,不願多讀相關的互文作品,作者會有什麼想法?互文性不低的《中美五街今天20號》的作者似乎想做個嘗試,藉暢談自己的閱讀經典的經驗,來形塑另一種互文。

這是一本非常適合「書呆子」細讀的作品。因為目前有資格被稱呼「書呆子」的人不多了,所以這個特殊族群才顯得格外珍貴。你想要進入某位作家的書寫領域,必須多少了解他的閱讀習慣與他的作品,你也必須相信,他熟悉不少經典作品。以這本作品為例,你最好先讀過她在書中不斷見縫插針似的提到的著名文本,你才能融入她的想像空間。令人欽佩的是,作者竟然能夠把相關作品的情節,恰如其分似的一一擺放在適當的情節裡,讓讀者邊閱讀邊思索。這種插入其他文本片段的書寫方式,會不會妨礙原來閱讀思路的暢通,或者為情節添加更多的合理性。
作者是花蓮人,以自己家鄉為背景,構思進出自如,寫實加上奇幻,又不時穿插作者自我思考與詮釋的片段,讀者緊隨作者而做跳躍式的閱讀,自然也是一種樂趣,但樂趣的根源恐怕得建立在熟悉作者提到的不少文本。對《福爾摩斯》和《愛麗絲漫遊奇境》不熟的話,這本書似乎就很難讀下去,何況作者在書中提到的還不只是這兩本。當然,在敘述中添加其他經典作品的情節片段,可以增多自己作品的魅力。但對一般閱讀能力只是泛泛之輩者來說,在閱讀中,需不斷回溯與思考,樂趣是有的,但折磨肯定是免不了。作者高舉生花妙筆,盡情揮洒,玩得很高興;讀者隨著起舞,進出陌生的、不同的閱讀空間,同時領略趣味與折磨,也許這就是一種經歷經典之旅的必經過程。

故事本身的詭異在於作者把真實與幻想熔為一爐。書上附有主要敘述者碩予與作者的合照,間接証明故事的真實性,但夏洛克、莫里亞迪、羅蘋等人似乎是虛構的,或者是借用作者熟識的人構思而出的,並列同一時空,再不時穿插不少經典之作的片段來支撐全書情節的安排。一般青少年讀者讀到最後,可能依舊無法分辨真實與虛構,想不出夏洛克那場大病是怎麼回事,更弄不清楚莫里亞迪是如何死去的,可能得歷經人間無數凡事考驗的成人才能恍然大悟。
那這本書的訴求對象是誰?碩予只是旁觀敘述者,夏洛克、莫里亞迪、羅蘋與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才是故事的主軸。故事又沒說完,讀者得想辦法填補,似乎成人與青少年兩相宜,這方面驗証了林宜澐在導讀中所點出的「世故體質」。作者除了藉由這本書展現她的成熟書寫技法外,更想表達寫作風格的轉換,互文的大量使用極可能是種障眼法。

人格能擔保什麼


那些是孩子成長過程中應培養的美德?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美國雷根時代的教育部長班奈特(William J. Bennett)發現現當代父母教育子女的方式有些偏差現象,只重視子女未來的成就,因此教養重心幾乎全放在教導子女如何在學業、運動場上或職業場上跟他人競爭,把子女的成就放在一切之上,不管(或忽略)孩子的禮儀或品德。在他看來,父母只教育子女追求私益,而忽略了他們的道德教育,會使得子女未來必須處在一個更不安全、更不幸福的社會中求生存。身為教育家,他特別重視品德教育,開始從世界經典名著中,搜集能讓讀者產生勵志作用,從而展現和培養珍貴恒久的美德的故事,編印了《美德書》(The Book of Virtues:A Treasury of Great Moral Stories)。全書分為十大主題:自律、憐憫、責任、友誼、工作、勇氣、毅力、誠實、忠誠、信仰。
由於這本書過於厚重,出版社便請班奈特篩選成適合兒童閱讀或聆聽的31篇文字,成為《孩子的美德書》(The Children’s Book of Virtues),原來的十大主題也變成勇氣/毅力、責任/工作/自律、憐憫/信仰、誠實/忠誠/友誼四大類。
臺灣大學精神科醫師宋維村先生在為《漢聲精選世界成長文學》系列撰寫的序文中提到了少年人格成長的必備十大品德:勇氣、正義、愛心、道德、倫理、友誼、自律、奮鬥、責任、合作。對照之下,他的說法與班奈特的重迭頗多,這點足以證明中外學者都想籍文學作品做為品德教育的輔助工具,在潛移默化中,提升讀者的品格。紐伯瑞得獎作品中許多涉及上述的品德主題,1987年銀牌獎瑪麗恩‧戴恩‧鮑爾(Marion Dane Bauer)的《出事的那一天》(On My Honor)便是一個極佳的例子。

讀《出事的那一天》(On My Honor)很容易想起《通往泰瑞比西亞的橋》(Bridge to Terabithia)。這兩本書都談到友誼與死亡,書中好友的突然過世,使得主角需要長期自我調適,才能重新生活。不同的是,《通往泰瑞比西亞的橋》中女主角之死,純粹是意外;《出事的那一天》裏湯尼之死,好友喬是間接殺害者,終其一生,喬都得背負這一永恆的內疚。 
兩個主角都是十二歲。湯尼個性魯莽,容易衝動,我行我素,不願受人約束,從來不理會別人對他的看法。喬比較內向,做事欠缺果斷,總是猶豫再三,或希望他人承擔部分責任。兩個人個性差很多,卻硬湊在一起。湯尼找到一個可以襯托並突顯自己好冒險的精神的夥伴;喬卻想仰賴湯尼,從無趣生活中找到一些好玩之事,兩個人竟因此成為好友。 
喬在湯尼的激將之下,要求他父親答應他與湯尼騎腳踏車去餓死岩,他確信父親不會答應。沒想到喬的父親竟勉強點頭,但要喬以人格保證,除了公園之外,不會到別的地方。一路上,兩人一直在比賽騎車技術和力氣。到了威米蘭河時,湯尼一時興起,堅持下河游泳。喬起初不肯,因為這條河非常危險,但禁不起湯尼言語的刺激,一再叫他「三腳貓」、「呆瓜」,所以也跟著下水。兩人在水中依然互相嘲弄對方。喬在氣憤之下,要湯尼一起遊到一處沙洲,湯尼根本不識水性,在途中溺水。喬雖回頭在水中找他,並在路中攔截一個青年,向他求救,依然找不到湯尼。

事情發生後,剩餘的故事全部是仔細述說喬如何處理湯尼的死亡。他沒有照著大人要他做的來反應。他的反應十分可信與適當。湯尼的死亡對喬造成重大的衝擊。一直到接近故事結束時,責任感才壓倒似的得以實現。這件事會跟隨他一輩子。在往後日子裏,喬內心深處依舊要遭受無窮無盡的煎熬與折磨。
讀者關切的是,故事的另一半重心在喬面臨此一突發事件時,如何設法處理的經過,是否能適當刻畫喬自我掙扎的心路歷程,便成為考驗作者功力的驗證。這本書最令人稱讚的就是這部分。作者以細膩的手法,詳實地描繪了喬的懊惱、後悔、逃避、說謊、焦躁、無助、絕望、崩潰、指認等的經過。喬同時也回憶從前與湯尼一起時的美好日子。他一再拖延,但員警出現時,他只得面對現實,說出實話,並歸罪於父親:「都是你的錯!你根本不應該讓我們去的。」實際上,他恨的是他自己,因為湯尼是因他而死。名譽保證、人格保證全無意義。

這是一本有關於同儕壓力、謊言和罪惡的書。簡單說來,它處理了青春期的罪與死。這篇故事並非個案,它具有普遍性,因為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可找到無數的湯尼與喬。他們往往因一時的衝動或不智而造成無可挽救的後果。這個階段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們認為自己夠大了,想要面對自己的挑戰,不想讓大人干預;但有時又認為自己太小,需要成人的保護與一再保證。
許多青少年認為,這世上沒有一件事是不可克服的,相信不會有事發生在他們身上,所以飆車、吸毒、酗酒、不顧後果,不停的蹧蹋自己,毫不珍惜美好的青春年華。固然情緒不穩定、冒險與叛逆是青少年的部分特徵,但在成長過程中也需同時養成勇氣、誠實、自律、責任等品德。或許這本書可喚醒讀者:凡事必三思。
作者瑪麗恩‧戴恩‧鮑爾充分掌握了青少年的心理轉化過程,把喬和湯尼的性格詮釋得十分透徹,可惜結尾顯得匆促,未能盡情發揮。全書描繪生動,角色刻畫與對白自然。作者印象深刻的描繪9歲到12歲之間前青年時期的兩難狀況。主題會給一些孩子不舒服的感覺(大人顯然也不例外)。但不幸的,同儕壓力是生命中必須處理的一件大事。在成長過程中,每個孩子都必須要有一些同儕壓力的經歷。這位悲傷男孩良心不安過程的寫實刻畫激發了讀者對父子兩人的同情。隨著事件逐漸明朗,情節逐漸升級至憤怒、恐懼及個人的損失。另一個觀察角度也不應忽略。所有孩子都認為自己永遠不會死,因此他們一無所懼。但身為父母的人對這事一清二楚。他們想盡辦法來幫助自己的子女,教他們分辨善惡。這本書討論的就是這種一無所懼的態度,以及事情有變得不可收拾的可能性。

探索人生三人行

空間的轉移
熟讀青少年文學的人都知道,冒險故事是最古老的小說作品之一。較早的寫實冒險故事常以怒海、荒島、蠻荒地帶等為主要空間,如《格列佛遊記》(Gulliver’s Travels)、《魯賓遜漂流記》(Robinson Crusoe)、《金銀島》(Treasure Island)等,其目的在於突顯故事主角必須經歷險惡自然環境的酷驗,才能脫胎換骨,身心重新得到良好的調適,以新的面目出現在人生舞台上。然而,隨著現當代時空的轉移,縱使幻想冒險故事依然仰賴童話般的空間,如古堡、森林、大海(例如《魔戒》、《哈利波特》等),冒險小說的空間也不再只侷限於「狹隘」的海洋、孤島或叢林中。大都市在現當代寫實或幻想的冒險故事裡取代了從前的空間。主角進入都市叢林後,面對的嚴苛考驗絕對不亞於上述的空間,有時候更遠遠超過,因為這類冒險故事除了得克服硬體的障礙外,往往還涉及人與人的互動,而人際關係經常是最複雜、也最難解決的,常常影響到故事中角色的成長。儘管當前出現許多暴露社會陰暗面的寫實或幻想作品,但同時也傳達人世間可愛一面的作品,馬修.克比(Mathew Kirby)初登文壇之作的《發條三》(The Clockwork Three)便是一例。

三人行
故事裡三個孩子的經歷是每個有類似環境或危機(不論大小)的人可以認同的。吉歐賽比必須在街頭上拉小提琴,然後把所有賺到的錢交給邪惡的包工頭史帝法諾。可愛體貼的菡娜必須日日在大飯店當婢女,為的要養那個父親臥病在床、母親忙於照料的窮厄家庭。英俊強壯的鐘錶店小學徒弗雷迪不記得童年的一切,失去母親,進了孤兒院。這三個來自社會底層的孩子要如何掙脫貧窮,力爭上游?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三個近乎絕望的孩子終於了解:分開的話,三個人都救不了自己;如果互相合作,他們便可以找到方法,解決難題,改變命運。即使生命一再令他們失望,他們彼此都看到對方的善良。
故事細緻的透過奇幻手法、回溯十九世紀末的部分歷史,詳盡刻畫三個青少年的追尋過程。三個主角各有不同的探索目標。吉歐賽比希望早早存夠回義大利的錢;菡娜希望尋寶成功,把家人從窮困中拯救出來;弗雷迪夢想自己私下製作的機器人能夠擁有生命。故事就在作者巧思之下,三個人展現了友情的魔力、彼此為對方犧牲、忠貞於喜愛的人以及堅持的原則。他們不斷地接受大大小小的考驗,故事緊湊有勁,毫無冷場,轉折合理。讀者的心情也隨著角色的遭遇而起起落落,總想一口氣讀完。

善惡之分
奇幻文學中角色善惡二元化的呆板刻畫常被人垢病,本書作者在這方面盡力讓角色形象徘徊於黑白之間,拿捏得還不錯。書中善惡分明的是扮演配角的大人,史帝法諾是典型的壞人,從弱小孩童搾取利益,至死方休。處處保護吉歐賽比的葛雷神父是個大好人;鐘錶匠布蘭奇師父、波馬洛依夫人、愛莉絲則都是有個性的智慧長者,在三位主角遭逢困境時,會適時出現,協助這幾位青少年。碰到這種等待救援的時候,小主角往往變得相當被動,凸顯了成人給予這些苦兒苦女的照顧及救贖力量。
三位主角的行徑擺盪在善惡之間,反而提昇了性格刻畫的可信度。吉歐賽比為了湊足返鄉船資,他隱藏了部分的每日所得,又把拾來的綠提琴跟錢存放在墓地裡;弗雷迪在地窖偷偷地製作機器人,沒讓布蘭奇師父知道,等闖了禍,又得勞動師父出面擺平;菡娜父親病情突然惡化,有截肢之虞,她一時心急,臨時動念,偷了恩人波馬洛依夫人的項鍊,準備充當醫療費用。一向仰賴吉歐賽比幫忙的小小孩比特羅為了自保,向包工頭史帝法諾的嘍囉告密,害得吉歐賽比慘遭毒打。這些情節的鋪陳增強了作品的張力。

互文之外
近年來的青少年小說互文現象特別多,不少作家常在新作中有意或無意中借用前人的故事模式,本書也無法避免。包工頭史帝法諾對吉歐賽比的欺壓,難免讓讀者想起《孤雛淚》(Oliver Twist)的部分情節;書中偷竊描述似乎借用了《小偷》(The Thief)的片斷;弗雷迪製作機器人的經過令人聯想到《雨果的秘密》(The Invention of Hugo Cabret);三個主角的逃亡過程也有《神偷》(The Thief Lord)的影子。吉歐賽比與弗雷迪的尋覓動作也不脫描寫十八、十九世紀慘遭遺棄的苦兒奮鬥痕跡。幸好這些互文現象並沒有破壞了這本書的書寫貢獻,至少作者擷取其他名著的部分並非這本書架構中最重要的,襯托作用顯然沖淡了互文的分量。
在細讀文本、追溯背景時,我們恍然大悟,貧富差距現象並非當代產物。工業革命後,中產階級崛起,農村無以維生的人擁向大都市,出賣勞力,勉強苟延殘喘,成為社會底層分子,他們的子女往往因此背負部分家計,失學後,早早進入就業市場,與那些悠閒度日的富裕人家形成強烈對比。《發條三》的空間從歐洲的倫敦、巴黎這些大城市轉到美國的某個大都會(應該是紐約市),三位小主角的遭遇都是當年苦兒故事的再現,他們目睹大人之間貧富懸殊的差別,怎不寒心?只有不顧一切,捨棄廉恥之心,希望有一天能去除身上貧苦的標誌,但命運之神對每個角色並沒有賜予同樣的改變力量。這本融奇幻與歷史於一爐的作品,從某個角度來研讀,可視為一部現代道德劇。

生命教育的闡揚

少兒文學中的「生」與「死」
文學作品要刻畫人物、表達人性,離不開「生」與「死」這兩個主題。作家往往藉人的動物式求生欲望(主要是食欲與性欲)、求死欲望(主要是侵犯欲與攻擊欲)與愛美之心、親子之情等來充分展現人性。這個準則適用於各種類型的文學作品。其實,仔細深入探討,就會發現,許多少兒文學作品都曾觸及生死問題,只是沒有以其為最主要的訴求主題。
海德格說:「人是向死的存在。」換句話說,「人在求生的歷程中,同時逐漸歸結於死亡。」既然如此,我們就沒有逃避的必要,相反地,我們應該直面死亡的課題,才能維護死亡的尊嚴,闡揚生命的意義。少兒文學作品一向以啟蒙與成長為其永恆的主題 ,而少年小說更常以宏觀的態度來詮釋生命的意義,拓寬生命的範疇。也許有人會擔心,在文學作品中加入死亡的敍述,是否會影響青少年對於生命意義的懷疑。其實這層顧慮是多餘的。我們應把青少年的死亡意識視為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研究課題,先瞭解不同年齡層對死亡的看法,再剖析「作品對死亡的詮釋」來印證,則這些憂慮都是可以避免的。
少兒文學作家認為,生死問題是文學生命的永恆題材,死亡不是不能寫,但必須十分慎重。畢竟兒童少年階段是生命剛剛開始的黃金歲月,春花尚未盛開,如果就刻意強調生命的終結,似乎太過於消極、陰暗,會使小讀者心生畏懼,對未來喪失信心。作品如果涉及死亡,也應以平常心處理,不必刻意重描,因為生命之歌的吟唱有其一定的順序,人生的起伏、成敗、榮辱、盛衰及消長等,都是生命迴圈的表徵,並非人力所能完全掌控的。既然死亡是生命中無法規避的沉重問題,也就不必避諱不談。適當的討論反而有助於深入的瞭解和健康的面對。
如果我們能坦然面對死亡,認為死亡是種自然現象,則少兒文學作品也就不須避開「死亡」的問題。只要撰寫的人用心,從適當的角度切入,可以把「死亡」的尊嚴詮釋得非常圓融得體,讓小讀者的情緒不至於驚恐,甚至於造成心理障礙。幾乎所有少兒文學作品都是根據生命迴圈不已的理念來詮釋死亡,這種對死亡有尊重,對生命的再發有期待的理念,最能慰藉人心。《千紙鶴》(Sadako and the Thousand Paper Cranes)就是一個理想的例證。

作者如何詮釋
對於敍述觀點的選擇,作者埃莉諾.科爾(Eleanor Coerr)採用全知觀點取代第一、二、三人稱觀點來敍述是明智之舉,因為不論由主角禎子或配角(如禎子之父母、弟妹或同學這些旁觀者)來擔任敍述者,都會遭遇一些困難。禎子只能敍說自己看到、想到的,但不能代替其他角色發言,其他人也是一樣。作者同時扮演了所有的角色,她必須揣摩文中每個角色的心理轉折,詳述他們的言行,描繪周遭環境(天然與人工)的變化,藉以襯托故事進行的節奏。作者在這方面相當成功,尤其禎子的不認命,勇敢與病魔對抗,至死不渝的精神突顯了人的基本價值,她的父母強忍悲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不認輸精神,令讀者感動。
作者使用全知觀點的另一優點是,她可以拓寬她的敍述空間,不受制于單一敍述者呈現的言行思想。她可以盡可能的把想表達的人事物轉化,十分完整的利用優美的文字表達得淋漓盡致,讓讀者有如身曆其境,與文中主配角一起歡樂或悲痛。她的故事確實適合任何年齡層的人來閱讀。作者講究用字遣詞,使這本書成為適合朗讀的理想作品。她的比喻用法帶給小讀者一種對日本事物相當生動的圖像,而美國孩子可能並不熟悉這些事物。這篇故事同時告訴讀者,並非所有偉大的故事的結局都是大團圓式的。

紙鶴與贖罪
主角禎子入院後,好友千鶴子來探視,興致勃勃地告訴她,「紙鶴的神話都已經流傳幾千年了,一定有它的道理!你還記得嗎?傳說,任何一個生病的人,只要折了一千隻紙鶴,上天就會實現他的願望,讓他再恢復健康。」千鶴子同時把手中剛折好的金色紙鶴遞給禎子說:「喏,這就是那一千隻紙鶴的第一隻。」所以病中的禎子有了寄託,認真的折紙鶴,到她死時只折了644只紙鶴。所有在她身邊的人都心知肚明,即使她最後真的折了一千隻紙鶴,依然逃不過死神的糾纏,死亡依然是免不了,因為原子彈輻射線造成的遺害,在醫術仍然不夠進步時,像骨癌這種重症,任何醫療方式都無法挽救的,病人只有等待死神的召喚。但故事要強調的便是禎子的不屈不撓的精神,敢於與死神對抗,不畏懼一切,人之所以為人的道理就在這裏。
《千紙鶴》確實是一本非常感人的和平教育和生命教育讀本。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它也是一本對戰爭本質提供反思的作品。作者以悲天憫人的筆調寫了這樣一本令每個人都能心領神會的作品,但並不一定具有贖罪的想法,畢竟發動戰爭的罪魁禍首是少數隻知謀取個人利益的政客與躁進的軍事狂人。他們只圖個人私欲,卻毀滅了無數美滿的家庭。也許這本書也是對美軍投擲原子彈行徑的一種抗議,但二次戰後,我們讀到的多半是對戰爭過程的描繪與英雄的形塑,對戰爭本身的譴責與反思的文學作品並不多,太平洋地區的美國、日本與中國都是如此。德國人在這方面做得反而較為可觀。

戰爭孩子的記憶書寫
德國把這方面的作品稱之為「戰爭孩子的記憶書寫」,它的時間跨度是從二戰結束拉到終戰六十年,即從1945年到2005年。現當代德國兒少文學彷如一個論壇平臺,讓作家不論是以自傳或虛構方式,有機會針對納粹主義或戰爭議題進行書寫。這種文學創作書寫對屬於戰爭孩子世代的作家而言,是處理個人童年的經歷並和後代對話的一種方式。這樣的書寫涉及童年經歷,必定源自他們對當時的體驗和記憶,同時也跟他們心中那份與後代對話的想望有關。
「戰爭孩子」指稱的是二次大戰時的孩子。介於1926年至1945年出生者皆屬戰爭孩子,他們在戰爭最後幾年被徵召入伍,或必須以幼童年齡經歷逃難和轟炸。他們最常經歷的負擔可略分為:父親不在;不斷的炸彈攻擊;與母親和兄弟姊妹分離;失去父親或母親;饑餓、營養不足、貧窮、生病;逃難和驅逐;佔領軍的侵犯;精神心靈受納粹教育和戰爭摧殘。這些戰爭經歷在這群戰爭孩子後續的成長生命中造成許多影響。有些人繼續堅持納粹理念,不願承認戰敗。也有許多人對二次大戰保持緘默、對見證有恐懼,這種現象皆可能發生在德國的戰爭孩子或猶太生還者身上。另有一群戰爭孩子在多年沉澱以及逐漸消化這些身心苦痛後,以口述或書寫方式記錄他們的經歷,同時也跟後代建立對話。
戰爭孩子世代對於他們自身的經歷沉默多年,他們的沉默甚至比他們父母的還深,因為這些孩子的心靈被戰爭極度摧殘,戰後破碎的家庭情況或失去家庭和家園的事實,讓他們更加痛苦。他們利用記憶書寫,將自己直接經歷過的一個過去的情況或事件,以書寫方式顯現而出。出自間接經驗的記憶亦可被歸納進來,例如身邊親近的人、祖父母或父母的故事等。這些有過二次大戰經歷或從浩劫生還的時代證人,對過去事件的記憶大半都是經過(再)建構或事後的說明而組成。此種記憶可築起一座通往過去的獨特橋樑,讓後代子孫明瞭人們如何親身經歷並領會這些事件。

以作品檢視歷史
關於二戰的童書不應只重視文學性,也應呼籲道德和良心,此外,還得忠實呈現當時的歷史。少兒文學中的這類記憶書寫所呈現的都是個人觀點的故事,亦即:主觀性的故事。也就是說,作者把關懷放在每個個體受戰爭影響的命運和生活。相反地,歷史則屬於客觀的書寫。縱使少兒文學中的故事也描繪了歷史情境,但傳達歷史並不是它唯一的目的,我們可將之視為一種能激發兒童和青少年對歷史產生興趣的媒介。作家透過這類的書寫,應該可以找到過去和現在之間所欠缺的連結。《千紙鶴》的作者確實達成這樣的鵠的。
我們如果回顧戰爭孩子的經歷以及他們多年的沉默,便能理解回憶的過程對戰爭世代的作家而言,不無充滿苦痛的時刻。也因此,記憶書寫彷如對受摧殘的童年和少年期、對曾經身為戰爭犧牲者、對受損的心靈所做的一種告白。這種告白深具贖罪與淨化的功能,因為人愈是去否認、壓抑一切並保持沉默,內心的創傷、害怕、罪惡感或抑鬱會愈強。《千紙鶴》的告白抒解了不少人抑鬱多年的心結。

風格的變遷與主題的再現

張子樟


以青少年小說為主的紐伯瑞獎已有八十八年歷史,得獎作品風格殊異。由於擔任評審委員均為資深圖書館館員,選出的作品多半是溫馨的寫實作品,即使是動物小說也是不離「家」的嚮往與「愛」的訴求,像《時間的皺紋》(A Wrinkle in Time)和《記憶傳授人》(The Giver)這兩本科幻作品也離不開上述兩個主題,問題小說很少觸及,實驗性作品少之又少。2009年選出的金獎《墓園裡的男孩》(The Graveyard Book)讓怪誕小說初次進入紐伯瑞獎,今年得金獎的《超越時空找到我》(When You Reach Me)更融合了歷史、奇幻、寫實、科幻等元素,給讀者打開另一扇視窗。

凡是人口聚集眾多的地方,總有說不完的故事,紐約更是如此。我們眼中的平常小事,在紐約某個家庭裡,極可能是一件重要的事。《超越時空找到我》記錄的是主角米蘭達一家人的平常事。媽媽忙於準備電視臺競賽節目,男友李察和女兒幫她準備。米蘭達面臨到六年紀生的正常焦慮:失去多年好友、學習如何與人相處、如何維持良好關係等。她的經驗反映了透過別人的雙眼來觀察情境的改變能力。她也知道小小的善行或吝嗇動作的給予或保留會造成重大的後果。她唯一擔心的是到處閒逛、發狂言譫語的笑笑男和在意想不到地方出現的神秘便條。
這本書給讀者真正的感覺是它的率真與深刻。書中不時提到瑪德蓮.蘭格(Madeleine L’Engle)的《時間的皺紋》是米蘭達最喜愛的書。這是一本既奇特又深受歡迎的作品,但內容複雜,有時難以閱讀。作者Rebecca Stead接受訪問時說,她喜愛這本書的主因是它如何來處理許多脆弱的人的內心瑣事,同時又承擔了生命的重大問題。相對之下,《超越時空找到我》具有同樣的奇特和冒險感覺,但基於一種比較可信的和真實的層次。美格的故事相當特別,但不可能會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但米蘭達的故事似乎真的會發生在任何孩子身上。因此,這故事更簡樸些,但它的簡樸顧及到更深一層的角色刻畫以及經歷了米蘭達生命的一小段。她反應靈敏、言行有趣,非常可愛。她生命中的成人都是盡職、隨時伸出援手、頗具見識的,至少都是正常的。她的友情都是真性情的,反應了她對環境的瞭解。

全書經由米蘭達的敘述,讀者重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紐約(這會激發部分大讀者的憶舊情懷)。在作者筆下,米蘭達是個刻畫相當豐富生動的角色,因此,她講述的故事就十分精彩動人了。她的喜怒哀樂處處牽動著書中的其他角色。這位像鄰家女孩的主角有如她最喜愛的《時間的皺紋》中的美格。她認同美格是因為她們兩人都是缺乏父愛的女孩。書中的笑笑男有若美格生命中的三貴人:啥太太、誰太太和哪太太。他扮演了能預知未來的智慧長者,最後犧牲自己,救了沙爾一命,驗証了謎樣便條的預言。有趣的是,《時間的皺紋》行文中提到了愛因斯坦的部分理論,《超越時空找到我》卻把愛因斯坦的一句名言放在書前。這句話是:「我們可能擁有最美好的經驗就是不可思議的事物。」藉由這句話,笑笑男的行為自然就合理化了。
作者Rebecca Stead是老紐約,就學期間經常不斷在市內巷道出沒,追憶往事樂趣,化為文字,並非難事。她細心觀察孩子如何認清友誼、家庭、階級、種族和身分,並學會如何妥協與調適的過程,再以內心獨白與感官印象等來形塑主角米蘭達。《時間的皺紋》中美格的不時出現不妨視為米蘭達對父母之愛的追尋。米蘭達講《時間的皺紋》給貝兒聽:「……在那最後的一刻,她想到唯一可以擊敗大魔腦的東西:愛。大魔腦不懂得愛。」她的召喚救回了弟弟。這時,Stead化身為貝兒,說出了這本書的一句重要的話:「愛一個人很簡單,但知道什麼時候需要把愛說出來卻不簡單。」以這樣細緻的方式揭揚少年小說永恆的主題,間接展現作者的文字功力、想像力與創造力。

荒野的呼喚


幾乎所有的孩子對動物都有興趣,動物故事也就成為他們最喜歡的故事類型之一。小時候,孩子喜歡聽聽小貓、小老鼠、小豬、雞、鴨、鵝的故事,同時也學會了幾乎所有太陽底下的禽獸名稱。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便轉向更複雜的寫實動物故事。許多人對這類故事的興趣往往會維持一輩子。
通常,我們熟悉的動物故事可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舉止行為像人類的動物,如《柳林中的風聲》(The Wind in the Willows)裏的那些小動物;第二類是舉止行為像動物,但有說話的能力,如《夏綠蒂的網》(Charlotte’s Web)的蜘蛛和豬兒;而第三類則是舉止行為像動物的動物故事,如《不可思議的旅程》(The Incredible Journey)裡那三隻橫越加拿大荒漠的英勇動物。第一類故事較適合年幼孩子,第二類故事則屬於奇幻,民間故事也有不少這類故事。寫實故事從輕鬆的繪本、幽默故事到嚴肅感人的故事不等。由上述分法來說明,瑪格麗特.亨利(Marguerite Henry)的《辛可提島的迷霧》(Misty of Chincoteague)是第三種層次的寫實故事。
作家必須以客觀手法來刻畫動物,這是寫實動物故事的一個基本評斷標準。作家不能透過給予動物有語言及思考能力來詮釋動物的行為或動機。任何有關動物角色動機的猜測,應該要和可靠的動物學家長期觀察結果一致。許多最好的動物故事都是由擅長某種動物領域的作家寫成的。瑪格麗特.亨利是眾所周知寫馬兒故事最成功的作者,每本作品都是她根據細心的研究後寫成的。她的另一本馬兒的故事《風之王》(King of the Wind)也在1949年贏得紐伯瑞文學獎金獎。


這篇作品之讓人感動在於它真實的刻劃出人類與馬兒之間的不同凡響的親情。“幻影”雖然擊敗了“黑彗星”,替保羅家贏得賽馬,但它嚮往的卻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願成為永遠被關在圍欄裏的寵物。正如畢比爺爺說的:“‘幻影’不是無緣無故在肩部隆起的地方有那幅美國地圖的,那代表自由,任何人類都無法剝奪它的自由。……‘幻影’不是一匹馬,甚至不是一位女士,而只是一片風與天空。”因此,它最後飛奔過去,跟公馬‘花衣吹笛人’會合。……它向它那個島上的家飛馳而去,只扭過一次頭,似乎在往後看。‘照顧好我的寶貝,’它似乎是說,‘它屬於人類的世界,可是我——我屬於野生動物之島!’”
爺爺跟兩兄妹看見幻影所做的一切,當然有所領悟,馬兒與它子女的關係竟然與人類如此相似,所以莫琳說,“‘幻影’是個好媽咪。它的寶貝需要多久,它就留在它身邊多久。馬駒總有一天要長大。”
作者擅長捕捉人對動物的感情深度,尤其是一個剛剛發現這種現象的小孩子或年輕人所展現的。作者還給兩兄妹製造一個真正的道德兩難:是否要釋放幻象,還它自由。將心比心,兩兄妹最後做了最正確的抉擇。


這篇冒險故事全是動作與懸念(兩兄妹對馬兒的期待是否會成功?)兩個孩子跟鍾愛的祖父母生活在一起,從未提起他們的父母,而孩子對父母的缺席也從未表現極大的痛苦。這種隔代教養並不因時空而有所不同,熟讀少年小說的人都很清楚,這類作品中的祖父母常常扮演在適當時刻點醒晚輩的智慧長者,畢比爺爺和畢比奶奶就是扮演這樣的角色。
兩性角色扮演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依然是父權的延續。「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工作分配發生在畢比爺爺和畢比奶奶身上,不足為奇。兩兄妹看在眼裏,周遭氛圍亦是如此,不知不覺認為這樣的角色扮演是正常的,所以他們成長時承擔的性別角色便成為這篇故事吸引人之處。他們在努力為分享共同目標擔任同等的夥伴時,便是依據他們天生的能力。保羅勇敢的去做興建小馬圍欄這種需要大量體力勞動的工作,而莫琳留在屋裏幫他做家務。有幾次,保羅先覺察到危險,他便英勇的保護她或事先警告她。跟其他人到阿薩蒂格島去捕捉馬兒的也是保羅(對保羅來說,這也是一種成年儀式),然而莫琳只能留在家裏等待結果。她選擇在家等候顯然是一種她為哥哥而自我犧牲的愛的表現,而不是順從某種令她失望的命運的安排。等到奶奶問圍馬節時誰騎‘幻影’時,爺爺先表態他年過七十三歲,不適合做這件事,奶奶決定用拉沼澤雞的胸叉骨來做決定。那根願望骨斷了後,莫琳看到保羅手裏那段較長,便優雅的接受了這樣的結果,展現出真正的不自私和雅量。這種態度需要極大的勇氣,莫琳抒發出的是親情超越一切的想法。整篇故事提供了他們兄妹間親蜜感情的種種跡象,以及一個給兩位主角既有趣又具挑戰的目標。


故事開始時,船難經過以及馬兒逃生的描繪、島上蓬勃生態的刻畫,大自然展露沛然宏偉的氣勢,可見作者對馬兒的習性以及設定的空間十分瞭解。隨著情節的演進,不論眾人上了阿薩蒂格島圍捕馬兒、兄妹訓練馬兒的經過,或最後賽馬時,‘幻影’擊敗‘黑彗星’的過程,作者均能以高妙的筆法,細膩的刻畫人與眾馬兒如何互動、如何關切對方,讓讀者一路讀來,有如親臨現場一般。作者充分掌握了情節的節拍,例如在兩兄妹賺得足夠購買‘幻影’母女的錢時,卻發現它們早已被捷足先登的人買走。作者先是描繪兄妹如何忙於奔走,卻失之交臂,最後又憑藉另一個轉折,讓‘幻影’母子重回兄妹懷抱。整本書浪漫清新、鼓舞激勵,充滿了生命之美。
這本六十多年前出版的書至今仍有魅力,主要是因為它帶給了孩子一個重大的資訊:只要設定目標,勇往向前,直達人們熱愛大自然和世上眾人與動物之內心所在,遲早你會達成的。它也巧妙的避開了所有當時滲透至美國文化與媒體的政治「正確」觀念和思想的灌輸。整本書說教成分幾乎等於零,當然禁得起漫長歲月的考驗,至今仍被列為適合青少年閱讀的經典作品,並不意外。

特殊的時空 特殊的議題


中世紀之前的歐洲歷史,記載的一向是國王、皇后、王子、公主或貴族世家上流社會的瑣事,絕少提及凡夫走卒的軼事。即使到了十六、七世紀,由於當時識字率依然不高,較早的成人童話也多半流行於宮廷與貴婦人經常出入的沙龍上流社會間。童話中的國王與皇后最關切的是如何幫王子找個門當戶對的媳婦、早早幫公主找個如意郎君。這些故事多少反映了中世紀以來的上流社會的某種傳統。大師莎士比亞與托爾斯泰筆下的主角也盡是宮廷或上流社會的人物,卑微的升斗小民永遠是可有可無的小配角。日記型的《小鳥凱瑟琳》(Catherine, called Birdy)反映的是1290~1291一年之間一個十四歲女孩的生活感受,時間比上述成人童話更早,神權與父權的濫用也更為明顯。雖然主角凱瑟琳只是個鄉村騎士的女兒,也同樣面臨被迫嫁人這個重大問題。作者選擇這樣的特殊時空為她喜愛的作品背景,是有她特殊的理由。在一次接受訪問時,她很坦率的說:「我厭倦了聽到有關國王、王子、將軍和總統的故事。我想知道生活在其他時代的普通年輕人是什麼樣子的。」

生活在中古世紀是什麼滋味?凱瑟琳以勇氣十足、諧趣橫生的洞察力見證人生、剖析社會,使得故事添加了不少趣味性。她不想成為當時所謂的「美嬌娘」:沉默寡言、溫順待人、擅長社交、多才多藝。她的媽媽打算教給她莊園女主人的技巧,讓她以後成為溫和、耐心、賢淑的妻子。她的爸爸只想把她早早嫁走,謀得好處。凱薩琳就像一般的青少年,曾有過無數的「志願」,她不斷調整修正自己的未來:想成為畫家、十字軍戰士、作曲家、小商販、流浪樂師、修女……,也曾對婚禮有某種嚮往。然而在所有這些可能當中,她的命運註定是:像乳酪一樣賣給了出價最高的人。與英國中世紀莊園的日常生活不同,凱薩琳是個泥土氣息十足、精力充沛的十四歲女孩,生活充滿了有趣的故事,讀者忘不了她的一舉一動。隨著周遭人事物變遷的影響,她起而反抗社會的限制,決心追求自己的快樂。
整本書由動作與文件體格式組合而成,既精巧又有創意。她哥哥愛德華覺得,即便是女孩兒也不能什麼都不懂,所以他教她讀聖書和寫字,雖然她更願意坐到蘋果樹上胡思亂想。每一則日記條目藉由說明何位聖者之生日及其言行,並告知他們死亡方式,來告訴讀者更多與主角有關的事物,這使得她的性格比其他描繪此年齡層的書中人物更為深刻。作者從一個不同的角度「處理」說書方式,讓讀者不僅經由雙眼觀看中古時期,而且透過另一個人的靈魂在她日記中透露出內心最深感情。書中角色生動,在喜鬧、悲傷、快樂和厭惡中增加了本書的趣味性。本書既迷人又幽默,因為主角的內心、腦筋和性格從頭到尾都在不停的改變。

凱瑟琳生活的十三世紀末依然是神權時代。當時能有機會接受正式教育的人不多,民智未開,一般百姓在濃烈的宗教氛圍籠罩下,別無選擇,連生死都由教會處理,生活相當困苦,只能把希望全寄託在虛無的未來,因為「教會對人們來世是進天堂還是下地獄具有發言權,所以它在今世也享有巨大的權威。教會擁有權力、土地和財富。」所以人們都熱中在教堂廣場欣賞「最後審判」,雖然明知天堂早已擠滿了人。作者指出,中世紀的英格蘭是個艱苦、殘暴、骯髒的國度。每個人都希望死後的世界會比今生今世要好。再加上當時的死亡率也相當高,因此人們也就把死亡看淡了,甚至把觀賞死亡當成一種樂趣。主角在文中說:「今天在河津有一場絞刑,因為我舉止不夠端莊,他們罰我在家不讓我去。我都快十四了還沒有看過絞刑。我的生活真夠無趣的。」
神權的濫用間接造成父權的無限膨脹,連製造聖人的權利也是由男人主宰。凱瑟琳指出:「我最近注意到男聖人中有這麼多是主教、教皇、修士、大學者和老師……」子女婚姻對象的選擇完全掌控在一家之主父親的手中。婚姻的促成是為了增加田地、締結同盟或是償還債務。女人從根本上說就是一種財產,是用來鞏固一個家庭的聯盟、財富和地位的。小鳥反對與大鬍子結婚,她與淑女教育和淑女傳統進行了多年的抗爭。但大多數女孩都服從了,因為她們知道自己並沒有太多的選擇。小鳥抗爭的過程也就是她的人生探索(quest)。

「尋找自我」是這本書的主題之一。鳥是這本書最重要的象徵物。凱瑟琳的绰號是「小鳥」。她養了許多鳥當寵物,拒絕吃飛禽肉。她學到了像鳥一般的使用她的「翅膀」來釋放自己。書中有許多意象把角色比喻為他物。凱瑟琳被比喻為她臥房中的「籠中鳥」,因為她不能做她想做的。儘管如此,她在寫日記的一年內不斷抗爭,努力嘗試去改變自己既定的命運。她最後雖然選擇了屈服,但她的成長之路隨著加快。她了解生命現在是,將來也是不完美的,然而,她一定得享受她目前所擁有的。結尾處大鬍子突然死於非命,是個不同凡響的出人意料之外的扭轉之處,不但她的女性主義的果斷力遠在她時代之前,而且她地位像閃電般速度的改變有些令人驚慌失措。
這本書看不到偉大壯觀的冒險行動,但凱瑟琳的銳敏聰慧使得讀者同情她的種種煩惱。一些她說出的話既粗魯又不衛生,然而,這是作者帶給讀者的部分寫實:作者實實在在記錄凱瑟琳如何以不平常的手法拒絕父母安排的婚事時,讀者感受到的卻是一幅中世紀精確生動的畫。這本書可以讓讀者深刻感受到她的夢想、恐懼和希望。
本書剛出版時,許多評論小說中的歷史精確性的「專家」曾公開譴責,認為它描繪不精確,並有太多的事實的虛偽陳述。他們認為,主角不能也不會做出她所做的,這不是因為她沒能力,而是因為她所生活的時代。這種說法也是評析作品的角度之一,但小說常有虛構成分,相信作者在下筆之前,一定細讀過相關史料,力求準確,不偏離史實,相信她擷取的資料都是可信的。讀者或許會覺得凱瑟琳太獨立了,她遠遠地走在時代的前面,但我們不要忘記,她也擁有當時大多數女孩所欠缺的:知識,而知識就是力量。如果她活在當代,她必定是個顛覆舊習、打破傳統的新女性,高舉男女平等的大旗直往前衝,永不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