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17日

一個美的故事


有關聖誕節讓人傳頌的小故事,人們最熟悉的是1843年將近尾聲時,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寫的《聖誕頌歌》(A Christmas Carol)。書中主角吝嗇鬼(Ebenezer Scrooge)在從前合夥人幽靈的警告和「過去」、「現在」、「未來」三位精靈的協助下,終於明白自己失去愛情、幸福、快樂和生命都是自己造成的。雖然自己是這樣的人,但在美好的聖誕節,還能得到別人誠摯熱切的祝福,便發誓改過自新。擔負拯救人類重任的仁慈上帝,也降臨了他的寬恕。整個故事在呈現一個煥然一新的快樂奇跡中圓滿收場。
半個世紀後,一篇讀者投書再度激起人們的熱烈討論。1897年,八歲女孩維吉妮亞寫了一封信給《紐約太陽報》的編輯:「真的有聖誕老公公嗎?」資深報人邱契回函說:「……有一層覆蓋著世界的大幕是眼睛看不見的,不管有多大力氣的人,不,即使全世界的大力士一起上,也是拉不開的。只有信賴、想像力、詩、愛、情愛,才能在某一個時刻,把它拉開,看到大幕後面的、無法形容的美好的、閃閃發光的東西。那樣美好閃光的東西,難道是人們編造的瞎話嗎?不,維吉妮亞,那麼確實,那麼永恆的東西,就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說沒有聖誕老人?哪兒的話!讓我們高興的是,聖誕老人的確存在。而且他永遠活著。一千年以後,一百萬年以後,聖誕老人也會同現在一樣,讓孩子們的心高興起來。」
將近一百年後,伊凡斯(Richard Paul Evans)的《第一份禮物》(The Christmas Box)以一個聖誕寶盒重新詮釋聖誕的意涵。故事很簡單,但讀者在細讀後,對於聖誕節的真義自然會有更深一層的領悟。

這本書回答了這個深奧的問題:「聖誕節的第一份禮物是什麼?」每位為人父母的都知道,那是父母給孩子的愛。這本書沒有全然從宗教角度出發,純美的詮釋了上帝把自己的兒子送給世人來表達祂愛他們。
書中主角不知生命裡的事物那些是比較重要的,亟需他人幫他點明。很幸運的,一位年長的婦人及時伸出援手。書中豪宅的屋主瑪麗扮演了「我」的智慧老人角色。聖誕節即將來臨,瑪麗對於「我」汲汲求利,花太少的時間與家人相處一事感到憂心。她敦促他重新思考事情的輕重與優先考慮的順序,但他太忙了,忽略了她的忠告。只有在瑪麗快要過世時,她多年深藏於心的秘密哀傷之事透過放置信件的聖誕寶盒揭露之後,他才領會到她一直想要告訴他的。誠如作者所說的:「那只聖誕寶盒依然是為我的生命,帶來喜悅的源頭活水,雖然盒子外表看起來是空的,但對我而言,它裝滿了聖誕節真正蘊含的意義;它是孩子們眼中神奇美好事物的根源,也是在未來讓聖誕節持續散發魔力的泉源。盒子所展現出的內涵不只是給予,也不僅是信仰而已,它隱含的神聖意義,是父母對子女純潔的愛。」
作者又說:「瑪麗用純潔溫柔的母愛在愛人,這種深厚的愛,足以成為所有愛的象徵。她清楚知道,當我汲汲於追求世俗的成功時,其實是在用珍貴的鑽石換取普通的石頭。她懂我,她愛我之深,足以引導我發現自己的盲點。瑪麗送給我這世上最偉大的聖誕禮物──我女兒的童年。」
雖然故事哀傷,但同時也充滿希望──母女分離後依舊存在的希望、永遠不會減退或遺忘的希望。故事簡短,但它是永恆之愛的永久証詞。

作者以一種可吸引廣泛讀者的既移情又敏感的散文体寫出一篇現代寓言故事。這篇感人故事以父母之愛為主要訊息,透過上帝派遣耶穌活在凡世的基督教意象表達出來。這本書提醒我們,第一份聖誕禮物並非包裝後放置在聖誕樹下,它也跟聖誕老人無關,它是放置在一個盒子裡。它同時藉由書中的父親來告訴我們,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來陪伴家人,減少在辦公室的時間。
這本書深受歡迎的主因來自於它給讀者帶來的強烈情緒衝擊,也來自於讀者從現代社會的憂慮、恐懼及不確定感中去尋求庇護的渴望。作者具備了以讀者可了解、可接受的方式來表達人類不同情感和弱點的能力。換句話說,這本書能成為一本聖誕經典,並不是因為它植根於奇幻,而是深植於人類對希望、履行承諾、彼此關係的追尋的寫實刻畫上。
歲終年末,在期待家人可以團聚的佳節時,閱讀這樣一本感人肺腑的佳作,覺得到處都洋溢著溫暖的氣息。

2010年8月27日

人鴿之間


1922年設立的紐伯瑞獎(John Newbery Medal)至今將近九十年。這個對青少年文學創作影響重大的大獎,並不限制得獎作品的文類,因此,我們可以讀到傳記、詩歌、戲劇、故事集、報導文學、小說等。仔細整理後,不難發現少年小說所佔比率最高。再細加分類,寫實作品又多於幻想(包括奇幻與科幻)。屬於奇幻動物小說也有,但不多。如果說1923年修‧羅夫廷(Hugh Lofting) 的《德利特醫生航海記》(The Voyages of Doctor Dolittle) 算得上動物小說,則1928年達恩.默克奇(Dhan Gopal Mukerji) 的《花頸鴿》(Gay Neck:the Story of a Pigeon)更顯得特別珍貴,因為全書是以花頸鴿為主角,人只是配角,或是旁白者。作者藉著花頸鴿的自述與「我」(作者)的補述,使得我們對鴿子的生活更加了解,但他同時還批判了人類的自私愚昧,發動戰爭來殘殺他族。作者在痛心詳述戰爭對人與動物的傷害之餘,也不忘記描繪大自然之美與人類的自救之道。

細讀這篇作品,我們不難發現,作者對鴿子生態了解得相當透澈。從花頸鴿的出生開始,作者便以養鴿人的筆觸細心描繪鴿子的養育方式、飛行技巧(描述花頸鴿如何在空中翻筋斗、高飛、低飛、閃躲、忽高忽低兜圈子與敵人周旋,逃出敵人的追捕、如何躲開石塊、獵槍、砲火)、婚配等,並以間接手法刻劃鴿子與人的互動,來突顯牠的堅毅、勇敢善戰、忠貞。作者完全掌握了鴿子的屬性,在敘述時,他以全知觀點扮演故事的主、配角,在必要時,扮演隱形人,讓鴿子自述,使得故事更加真實、更吸引人。
作者在鴿子的自述中,充分呈現出動物之間的撕殺爭鬥。這也許是大自然食物鏈運作時無法避免的景象,但很明顯的,動物的殘暴行為間接投射的是萬物之靈的凶惡。作者藉鴿子來發問:「爲什麽鳥獸之間有這麽多的屠殺和折磨呢?我想人類就不會這樣彼此傷害,對不對?但鳥類和獸類的確如此,……人類就不會這樣彼此傷害,對不對?」這些話並不是「我」的真意,它隱藏的反而是一種刻意反諷。實際上,人類彼此傷害的情形,遠遠超越鳥獸之間的爭鬥與屠殺。人類為了自衛或取食,殺害其他動物成為必需的罪惡,但卻不知節制,近乎濫捕、濫殺,並大肆破壞自然生態,殘殺鳥獸之外,更以日新月異的新型武器彼此傷害。作者藉花頸鴿參與戰場上的送信工作,敘述了戰場上的種種慘狀,詳細展示人在外力侵入、或侵略他國時,如何不擇手段殺害他人。

為了排除人的畏懼感,作者讓書中的虔誠的和尚說:「……任何動物或人,只要不被敵人嚇倒,就不會受到攻擊,更不會丟掉性命。毫無畏懼時,甚至連兔子都能從獵狗和狐狸那裏逃脫……。恐懼能讓人智力全失,反應失靈。心懷恐懼者,會自己殺掉自己……無所畏懼者心無雜念,噩夢不會潛入夢境;無所畏懼者凡手所碰觸,都將同樣無所畏懼。」「心無雜念」不易達成,是一種需要長期自我節制的苦鍊行為。然而,個人的畏懼容易破除,但作者對於集体的畏懼另有看法。他安排書中的主持代他發言:「在這個寺院裏,我們每天都會向無限仁慈的神祈禱兩次,希望它能治癒地球上國家的疾病。但戰爭仍在繼續,連鳥類和獸類都傳染上了恐懼和憎恨。和身體的疾病比較起來,情緒的疾病傳染得更快。人類的心中充滿了恐懼、憎恨、多疑和怨恨,新的一代人要想完全從其中解脫出來,可能需要整整一代人的時間。」當恐懼和憎恨成為這個星球上共有的、無可避免的一種病時,殺戮便是病上加病的毒藥。

作者除了擅長刻畫鴿子的舉止行為與動物之間的互相殺害外,在敘述時不忘放慢腳步描繪周遭美景,抒發熱愛大自然之心:「山上面,秋天已經把樹葉染成了深紅、金黃、櫻桃色或紫銅色,但在山下,秋天卻姍姍來遲:櫻桃樹上依然果實累累,樹幹上爬滿了厚厚的苔蘚;微風過去,一朵朵手掌大小的紫色或紅色的蘭花搖曳著把花粉散在青苔上;酷熱的陽光下面,白色的曼陀羅上佈滿水珠,那是地面蒸發出來的水汽凝結而成;樹也更加高大,樣子也更加嚇人;竹子挺拔,像鑽天的尖塔……」「向前望去,層林盡染,秋意正濃,金黃、紫黑、濃綠和桃紅色爭相鬥豔。」作者對於色彩的敏感度相當高,妙筆觸及的彩色繽紛世界,在讀者眼前展現的是一幅一幅可以舒緩身心煩躁的美景。
在凸顯大自然之美之餘,「我」更鋪陳了老朋友岡德熱愛森林、早早想遠離城市的心情:「那裏的樹木寧靜,空氣中沒有難聞的氣味和灰塵,天空高遠蔚藍,沒有亂七八糟的電線杆和電報線。在森林裏,我聽不到工廠的轟鳴聲,相反,鳥兒們的歌唱卻不絕於耳;我寧願與純真的老虎和獵豹爲伍,也不願意混迹在小偷和暴徒出沒的城市裏。」岡德無法容忍都市喧嘩與汙染之心不說自明。到了二十一世紀,與岡德有同樣心情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在把鴿子還給「我」之後,走向喜馬拉雅之前,岡德對「我」交代,他得去治療內心的恐懼和憎恨。他說:「我需要去治癒自己的恐懼和憎恨。我目睹了人類之間的太多殺戮,我的心中充滿了傷痛,我得了一種可怕的疾病——恐懼,所以作爲傷員退役還鄉。現在,我必須獨自走向大自然,去治癒我的疾病。」
相對於鳥獸,人欠缺虔誠之心,不懂得向大自然致敬:「你說花頸鴿張開翅膀在向夕陽致敬,這實際上並不是什麽驚奇的事。動物們都是虔誠的,只有人類才會愚昧地認識不到這一點。我看到過猴子、老鷹、鴿子和獵豹,甚至貓鼬都在向黎明和落日敬禮。」
人類要如何自救呢?「我們的思想和情感常常會影響我們的言行。無論你是否意識的到,當一個人感到害怕的時候,哪怕是睡夢中有一絲一毫的怨恨,都不可避免地會在今後的行動中表現出來。」至於克服怨恨,作者認為只有「愛」:「只要能想到愛、感受到愛,那麽,你們就會像花朵吐露芬芳一樣,身心自然會散發出坦蕩與安寧。」

這是一篇令人喜悅的故事,用20世紀初美麗的語言寫成,讓讀者瞥見鴿子令人難以相信的個性,以及好幾個世紀以來鴿子在世界各處戰場上的英勇行為。很明確的,故事挑動了讀者的心弦深處。花頸鴿遭遇了許多考驗牠意志的冒險歷程。牠憑著牠那位有責任感的主人與附近和尚的協助,一再地克服飛行的恐懼。
這篇作品發表在八十多年前,鴿子的忠貞屬性和人類的嗜殺習性至會仍然未變。就普遍性和恆久性這兩種檢驗優秀作品的基本準則來說,《花頸鴿》確實合乎這兩種標準。故事雖然有些部分不自然,卻添加了傳奇的味道。全書處處冒險、剌激,再加上一些藉故事對鳥獸行為的奇妙洞察力,故事的基調便趨於完善。他對一次大戰及在印度的童年生活另具慧眼。全文敘述動人,比一般的寫實小說更動人。有趣的里鴿子除了爭食之外,應該象徵和平,但牠的「敵我」意識並不濃烈。誰養育牠,就是牠的主人,牠永遠效忠的對象。戰爭只是徒增人間悲劇,又何嘗有其深層意義?

2010年8月26日

《珍‧奧斯汀的世界》

奧斯汀的六本小說都以她生活的鄉村為背景,內容關注鄉間人物中女性的兩件事:她們的社交生活以及她們對婚嫁的關懷,尤其以描寫鄉間上流仕紳的禮俗與互動最為出色。故事敘述平穩自然,觀察細致入微,文筆簡潔有力,文字活潑風趣,處處呈現急智式的幽默,透過小說裡角色閒談的對話深刻的刻畫人物的性格,令無數的讀者著迷。
這些通情達理的故事都來自奧斯汀的敏銳觀察,欣喜《珍‧奧斯汀的世界》一書出版,讓人更認識作家生活的時代背景與當時人們的藝術與休閒品味,和珍‧奧斯汀一起漫步在小說場景裡。

2010年8月11日

伐木與推石

古時候,有一個名叫吳剛的人。他身強力壯,又很聰明。可是他做事缺耐心。他先後學木工、當布店學徒、回家種田,但一事無成。
吳剛又想做神仙。於是走進深山,找到老神仙。吳剛抱著拳對他說:「老神仙,我走了老遠的路才找到了你,請你教我做神仙的方法吧!」
老神仙摸了摸鬍子說:「做神仙可不是鬧著玩的,必須下許多工夫,你做得來嗎?」吳剛猛點頭,連聲說:「會的,會的,會的。」老神仙看吳剛誠心誠意的樣子,就教他採藥、讀天書,但吳剛又沉不住氣,想飛到月亮上去玩。老神仙便帶他到月亮上。
吳剛發現月亮光禿禿的,遠遠的一堆石頭旁有棵桂樹。他東走走、西逛逛的。吳剛玩夠了想回去。老神仙指著石堆旁的一把大斧頭,要他把桂樹砍倒,就可以成仙。
吳剛拿起斧頭,大喝三聲,就往樹上砍了三下,再往樹上一看,竟然發現樹幹上被斧頭砍傷的痕跡都消失了。
老神仙哈哈大笑,說:「這棵桂樹,又叫做『三百斧頭』。有耐心的人心平氣和的砍三百斧頭,就可以把它砍倒。沒有耐心的人,砍了也是白砍。你砍下這一道缺口,斧頭一拿開,缺口立刻長好。」
可惜吳剛天生懶惰,缺乏耐性,只要他一偷懶,桂樹又重新長好,所以他只好留在月亮上不斷的砍著桂樹了。做事缺耐心便成為他的致命傷。他與希臘神話中薛西佛斯(Sisyphus)這位悲劇性人物成為有趣的對比。
相傳個薛西佛斯是古希臘城邦科林斯的創建者。大家都熟知他和那塊永遠推不完的石頭。傳說中,他欺騙又得罪了眾神,因此被罰在冥界最深的無間地獄(Tartarus)把很沉重的巨石推上陡峭斜坡,但每當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把石頭推上坡頂時,它卻會立刻滾下坡,因此薛西弗斯只好不斷的重複著相同的動作,永無休止的接受這個懲罰。
薛西弗斯被塑造成為一種反覆而無止盡的勞動與努力的枉然。不過哲學家卡謬卻指出,薛西弗斯其實是一個隱喻,他的荒謬在於輕視神祇、厭惡死亡、熱愛生命的人,必須在反覆而徒勞無功的動作當中累積自己的經驗,而去不斷的嘗試挫折。

何鳳山與辛德勒

1938年,早年考取德國公費留學,以優異成績獲博士學位的何鳳山接任維也納總領事的職務。他年輕、充滿幹勁,領事館的業務在短期內便迅速上了軌道。
同年稍早三月,德軍併吞奧地利,開始欺壓猶太人,街頭暴力事件不斷。十一月九日夜晚,納粹黨員和蓋世太保突襲奧地利境內的猶太人商店,維也納也不例外,釀成「水晶之夜」事件,數以萬計的猶太人被關進集中營。何鳳山看在眼裡,心中一股沛然正義也被引動起來。他暗自思量著,自己有什麼辦法能幫助無辜的猶太人。
猶太青年艾瑞克帶著全家二十張簽證申請書,在跑遍城內五十個領事館,全遭到拒絕後,來到城內最不起眼的中華民國領事館。令他驚訝的是,總領事何鳳山直接一口氣發給他二十本前往上海的簽證。自隔天淩晨起,中華民國領事館外排隊申請簽證的人數暴增。一輛掛著領事館車牌的車子正要駛入領事館,一名猶太年輕人突然將一疊申請資料朝開著的車窗扔了進去。一天之後,年輕人接到了何鳳山親自打來的電話,要他到領事館去拿前往上海的簽證。
短短幾個月,從何鳳山手上發出去的有效簽證就超過了1700張。柏林長官嚴厲警告他,不得再發放簽證給猶太人,否則記過處分。何鳳山知道自己是這些猶太人唯一的希望,一張簽證代表一條生命,決定不理會上級的禁令,繼續發放簽證給急於逃命的猶太人。
德國宣稱領事館屬於猶太人的房產,強制沒收。何鳳山被迫退出領事館,上級也拒絕他重建領事館的請求。他自己出錢租了間小房間,在大樓外升上國旗,憑著道德良心繼續做其他外交官不敢做的事,繼續核發救命簽證。1940年,日本與德國結盟,何鳳山被調遣回國。他只求自己能有更多的時間,盡力幫助需要他的人。就算到了必須離開的最後一刻,何鳳山仍然在前來申請簽證的每份文件上,蓋下核發印章。
類似何鳳山的勇敢舉動也發生在波蘭。1939年9月,德軍在兩週內攻佔了波蘭。被佔領的波蘭,猶太人是最便宜的勞工,因此精明的發戰爭財的辛德勒在他新創辦的搪瓷廠只僱用猶太人。這些人得到搪瓷廠的工作,也就得到暫時的安全,沒有受到殺人機器的肆虐,他的工廠成了猶太人的避難所。在他那兒工作的人都受到從事重要戰爭產品工作的保護:搪瓷廠給前線部隊供應餐具和子彈。辛德勒花數百萬馬克以供應他的工人以及用來對德國官員行賄。他前後救了1100多名猶太人。
何鳳山與辛德勒的道德勇氣令人欽佩,兩人在二戰期間的作為是勇者的最佳詮釋。

葉限與灰姑娘

從前在秦代之前,一位吳姓洞主娶了兩位妻子,其中一位妻子早死,留下一個名叫葉限的女兒。葉限聰明伶俐,深得父親的喜愛。父親死後,葉限受到後母的虐待,後母經常叫她到危險的地方伐木或到深水的井打水。一天,葉限取水時得到一尾兩寸長、金色眼睛的金魚,便拿回家裏飼養。金魚一天一天的長大,只得把牠放到池裏飼養。只有葉限每次走到池邊的時候,金魚才會浮上水面,伸出頭來。後來葉限的後母發現了,便騙走葉限的衣服,穿上它走到池邊,然後殺死金魚,更把它燒來吃。葉限發現金魚不在池裏,放聲大哭。忽然,天上神仙降臨,安慰葉限,並要她把魚骨掘起,藏於家中,同時告訴葉很,向它祈禱的願望都能實現。
到了某個節日,後母帶著親生女兒去參加舞會,要葉限在家守著果樹。葉限等後母走遠後,向魚骨求援,讓她穿上翡翠的服裝和金色的鞋子,也去參加舞會。葉限在舞會上表現搶眼,被後母所生的女兒認出,後母也起了疑心;葉限慌忙跑回家,路上丟了一隻金鞋子,由其他洞人得到。後母回家後,發現她抱樹而睡,才沒有追究。後來,鄰國的國王得到了那隻金鞋,下令讓全國的女子試穿,最終都沒有人適合。國王四處尋訪金鞋的來歷,終於找到了葉限,並娶葉限為王后。
這篇故事出自於唐代段成式(803?—863年)的筆記故事集《酉陽雜俎》,他曾明確說過,葉限姑娘的故事發生在我國廣西少數民族地區。這篇故事的架構很像《格林童話》的〈灰姑娘〉。架構相似,但有些情節不同。葉限從頭到底都是靠魚骨幫忙,灰姑娘卻有仙女、老鼠和南瓜來協助。灰姑娘在舞會上與王子共舞,留下的是玻璃鞋,而葉限參加的舞會沒提到王子,丟掉的是金鞋。最後灰姑娘嫁給努力尋找玻璃鞋的王子,葉限和命令全國的婦人試穿那隻金鞋的鄰國國王結婚。法國貝洛版的結尾,灰姑娘原諒了後母的兩個姐妹,格林兄弟版卻大大不同,兩個姐妹的雙眼慘被鴿子啄瞎。葉限的後母及姊姊則被飛石擊中而死。
華裔兒童文學畫家楊志成(Ed Young)在1982年畫了一本Yeh-Shen (葉限)的繪本。他曾三度榮獲美國兒童文學界最高榮譽凱迪克大獎。他說:「創作圖畫書的目的,是為了將中國文化介紹到西方世界。」透過他的這本作品,西方人了解中國也有仙履奇緣的故事,而且比格林兄弟版更早了一千年。國內另有李漢文的《神奇的魚骨頭》(2004)和謝武彰的《葉限》(2009)。
1. 楊志成在1931年生於天津,美國圖畫書大師。1967年以《皇帝與風箏》獲得凱迪克銀牌;1989年以《狼婆婆》拿下凱迪克金牌;1992以《七隻瞎老鼠》再次獲得銀牌。楊志成以現代繪畫技巧,結合西方建築美學對空間的架構觀點,將中國繪畫寫意而非寫實的意境成功帶出,是中西合璧的典範。
2. 格林兄弟是指雅各布‧格林和威廉‧格林兄弟兩人,他們是德國19世紀著名的童話搜集家、語言文化研究者。兩人因興趣相近,經歷相似,合作研究語言學、搜集和整理民間童話與傳說,故稱「格林兄弟」。格林兄弟蒐集德國與義大利境內的民間故事編成《格林童話》。
3. 華盛頓‧歐文(1783~1859)從小就喜愛閱讀英國作家司各特、拜侖和彭斯等人的作品。〈李伯大夢〉和〈睡谷傳奇〉是他為人們津津樂道的作品。由於他在文學上的貢獻,他被尊稱為「美國文學之父」。
4.〈枕中記〉的作者沈既濟(約750~800)是唐朝人,很早就有名氣,但傳世的作品不多。他在朝中擔任公職的經歷很像〈枕中記〉中的盧生。他負責修史的工作,前後只有一年十個月,好夢還沒睡熟,就被驚醒。〈枕中記〉和〈任氏傳〉是他的主要傳奇作品。
  

2.

真實與虛幻

文學作品中常以夢境來投射主角對現實人生的某種響往。夢境往往與實際人生相差極大,因此,夢醒後,做夢的人再度面對人生,總覺得現實人生太殘忍,對夢中奇遇會一再回憶,甚至希望奇遇再現。
夢有好夢與惡夢之分。文學中的夢常常先讓尋夢的人得到他(她)日夜思念追求的,接著會遭遇逆境的衝擊,而在夢醒後有所領悟,能夠面對實際人生,而不再整天胡思亂想,不做正事。
中國的唐代士人都渴望名利與愛情。他們盼望有一天能成為丞相或將軍,而且身邊有紅粉知己作伴。他們的悲喜大多受制於追求名利與愛情的成敗。大部分的士人最後都失敗了。這些遭受挫折創傷的士人在寺廟僧院或客棧找到安頓之處,可以躺下,張開雙臂,緊閉雙眼,做些奇妙的夢。往往在夢中,他們受到壓抑的與未實現的夢想便可能成為事實。
〈枕中記〉的主角盧生是個失意的士人。他對於自己衣衫襤褸一事深感羞愧。有一天,他在客棧碰巧遇見道士呂翁。呂翁問到他的未來,他便說出當大官、享盡人生奢華的想法。他靠著道士的魔枕的幫忙,離開了現實的塵世,進入了虛幻的第二個世界─一場真正的夢。在這場夢中,所有他對名利與愛情的追求均一一實現,但也曾遭遇幾次挫折,甚至得面對死亡。盧生醒來後,發現自己依然躺在客棧裡,旅店主人的黃粱飯都還沒有煮熟呢!老道士告訴他,人生的快樂盡似如此這般。經歷了這場短暫奇異的夢後,盧生似乎已經体認到名利只是虛幻的過眼雲煙。
有「美國文學之父」盛名的華盛頓‧歐文(Washington Irving)寫了一篇典型的美國寓言故事《李伯大夢》。《李伯大夢》深刻地描繪殖民時代哈德遜河邊小村落中,平時遊手好閒的李伯。李伯素無大志,樂於幫助鄉人,但對於自己家中諸事全無辦法。李伯平時又怕太太,能逃開就逃開。為了避免惡妻不停的數落,經常買醉。一日,他帶槍攜犬上山打獵,在山中巧遇一群身著紅衣的矮人。他幫忙倒酒,自己不時偷飲數口,終於醉倒山中,竟然在卡茲奇山上長睡了二十年,醒來下山後發覺一切景物全非,才驚覺舊日熟悉的世界已全然消失。
這兩篇作品頗為相似,作者很明顯地告訴讀者夢想虛幻的可能性,夢想隨時都可能成為過眼雲煙。然而,千百年來,在尋夢的道路上,總有癡狂者絡繹於途,「夢」的確是部分小說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是華盛頓‧歐文更進一步在作品裡批判美國夢背後的黑暗層面。

2010年8月10日

一張書單

1993年夏,我一時不慎,中了李潼的「蠱惑」,被捲入青少年文學廣闊的空間,開始專注少年文學的教學、研究與推廣。一路走來,寂寞孤獨,卻也樂在其中,因為在繪本「橫掃」台灣十多年後,終於有不少有識之士体認到抽象文字的重要,開始呼籲帶孩子回歸文字世界。這些年來,我在不同時空的演講場合中,極力倡導少年小說的閱讀,雖然人微言輕,但不斷重複強調,似乎有點漸入佳境。

繪本成為孩子的最佳課外讀物得歸功於學前教育階段(包括幼稚園、安親班、托兒所等) 以及國小老師、故事媽媽的大力推荐。孩子長期在圖像薰陶之下,一下子要回到完全抽象文字的世界,是一件極具挑戰性的希望工程,亟待師長與家長的投入,尤其在開始的階段,而師長與家長投入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率先大量閱讀,才有資格帶領學子與孩入沉醉於抽象文字的想像世界。基本功做好,才能更上一層樓。

如果你想進入少年小說的異想世界,你就必須大量閱讀中外的優秀作品。大量閱讀可擴大你的視野,面對嗷嗷待哺的學子與孩子時,也比較不會覺得心虛,而且還能侃侃而談你的讀書經驗與收獲,因為你信心十足。孩子把你當好榜樣,當然是種壓力,但人生何處無壓力!如果你為了減壓而大量閱讀經典少年小說,那可真是一種令人艷羨的治療妙方啊!



如何打開少年小說的世界?答案不少,把書打開,正襟危坐,進入書的美妙世界,當然是正確的。要先看那些書呢?於是你開始認真尋找。看你找書要花那麼多時間,我於心不忍,所以乾脆好人做到底,帶你敲開少年小說世界的大門,先談短篇少年小說,再談中長篇,相關的基礎理論書也介紹幾本。

先讀短篇少年小說主要是考量你的閱讀能量,把短篇少年小說當成入門書也無妨。如果你關心本地青少年的近況,我建議你先讀讀我編選的四本選集:《俄羅斯鼠尾草》(幼獅)、《彈子王VS. 沖天砲─兒童文學小說選集(1988~1998)》(幼獅)、《少年八家將》(少年小說獎作品集,民生報)、《夏天》(少年小說獎作品集,民生報)。從這些選集中,你會了解本土作家的努力與侷限,你也會感同身受,原來自己的生存空間的周遭有了這麼多的問題與變遷。

如果你偏愛本土作品,接著你應該讀讀李潼的作品。這位台灣少年小說第一高手的作品相當可觀,他連續得到「洪建全兒童文學創作獎」三年首獎作品《天鷹翱翔》、《再見天人菊》,和《順風耳的新香爐》的可讀性很高,《少年噶瑪蘭》揉和了寫實與幻想。《台灣的兒女》系列作品十六冊歷史少年小說是他創作的另一高峰,雖然不是本本好看。過世前的《望天丘》同樣是融合寫實與幻想,台灣本土作品也隨著追尋奇幻寫法,揉合古典文學中的典故與傳說,其中以哲也的《睛空小侍郎》和《明星節度使》最有看頭。

文學獎得獎作品一樣值得一看。國內碩果僅存的中篇少年小說獎「九歌現代少兒文學獎」到今年已經辦了十七屆,也出版了上百本的得獎作品,內容展現的是華人世界青少年的不同境遇與想像。你可以挑選你想看的,才不致於被「上百」兩字給嚇壞了。因為是華人作品,有些作者並非設籍於國內,其中包括了華僑與居住於對岸的大陸作家。

兩岸開放後,台灣出了不少大陸名家的少年小說作品,其中以曹文軒、張之路與沈石溪三人的作品最受歡迎。曹文軒以優美文字述說他的文革情懷(如《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紅瓦房》等)、張之路以情節取勝的科幻構想(如《蟬為誰鳴》、《非法智慧》、《有老鼠牌鉛筆嗎?》等)和沈石溪的西雙版納傳奇(如《狼王夢》、《成丁禮》、《殘狼灰滿》等)各有特色,深受本地不少老少讀者的喜愛。另外,大陸作家的散文與童詩作品的文字也相當吸引人。



在所謂的「地球村」裡,文化交流無法避免,交流後隨之而來的就是衝擊。這些年來,不少外國少年小說挾著得獎作品的光環,以譯本形式出現在國內市場,影響本地作家的寫作空間,但卻讓讀者大開眼界。外國少年小說題材新穎繁複,刻劃人性相當深入,雖有文化殖民之慮,但其媚力卻無法阻擋,每年的出版數量約占七成以上,訴求對象也不限於青少年,許多成人也是這類作品的忠實讀者。這兒列舉一些好作品。

依據作品內涵分類,《鯨騎士》、《一名女水手的自白》、《少女蘇菲的航海故事》、《回家》、《英雄的皇冠》是以女性主義為主軸。《少女安妮的日記》、《樓上的房間》、《親愛的卡塔琳娜》、《瑪卡‧麥》、《與狼共存》、《數星星》、《狗兒沉睡時分》、《黑色棉花田》、《龍翼》、《龍門》、《閃亮,閃亮》、《海蒂的天空》、《幸運小銅板》都是討論族群歧視的。關心自然與生態是當今世界的新趨勢,《追蹤師》系列、《知更鳥事件簿》、《鱷魚事件簿》、《鱒魚事件簿》、《托比大逃亡》與《艾立莎的眼淚》都觸及了這個主題。

校園故事一向是青少年喜愛的小說,《我們叫它粉靈豆:Frindle》、《不要講話!》、《成績單》、《作弊》、《午餐錢大計畫》、《蘭德理校園報》、《16號橡皮筋》、《基夫大戰牛頭犬》、《洞》、《巧克力戰爭》提供讀者不同的思考空間。幻想、荒誕與科技類作品也是少年小說的大宗,《天鷹與神豹的回憶》魔幻系列、《巧克力工廠的祕密》、《瑪蒂達》、《怪桃歷險記》、《蠍子之家》、《第十四道門》、《墓園裡的男孩》都是深具吸引力的好作品。強調閱讀的重要與樂趣當然是不少好作品的主題,我們可以讀到《吸墨鬼》系列、《鳥街上的孤島》、《望海的眼睛》、《走了一位老師之後》、《海狸的記號》、《默默》、《說不完的故事》《墨水心》、《墨水血》、《墨水死》。另外,《記憶傳授人》、《孿生姊妹》《長襪皮皮》系列、《強盜的女兒》、《獅心兄弟》、《祕密花園》、《湯姆的午夜花園》、《夏天的故事》等冒險犯難的故事是青少年最喜愛的。

上述這些作品的討論都收在我的新書《說書人的異想世界─細讀經典少年小說》裡,除了細論這些作品的優點外,並列舉延伸閱讀的好作品及影片,可以做為閱讀的參考。基本上,我建議對少年小說有興趣的人,先讀短篇作品,再續讀中篇,因為在我看來,上面我的新書推荐的作品,幾乎全是進階階段的。



該不該讀理論書?這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你可以看,也可以不看,或者看了,不想看就放下。國內相關書籍並不多,我寫的《少年小說大家讀》是許多對少年小說有興趣的人都讀過的,你也可讀讀張清榮寫的《少年小說研究》,奇幻小說呢,那你就得讀一讀彭懿的《世界幻想兒童文學導讀》。《閱讀兒童文學的樂趣》和《英語兒童文學史綱》這兩本書中的少年小說部分也值得一讀。反正你已經讀了,多讀一些也不錯。

我還有個想法讓你參考,如果每周有固定時間的讀書會,詳細剖析作品,從外延意義深論內涵,收獲會更多,讀書的滋味也會更加甜美,先想想頭腦體操、眾聲喧嘩的模樣,那就是一種快樂。說到這兒,難免會想起一句廣告詞:「故事無所不在,你所要做的就是用心閱讀與聆聽。」

平常人家孩子的故事


繪本在台灣已盛行十多年,不論是國小老師或是故事媽媽都懂得善加利用這項文類,而且對學前教育與國小教育的教學工作都有了相當重大的影響。孩子因此懂得分享美的欣賞:線條、色彩、色度、大小、形狀、幽默等,也學會利用圖像來說故事的本領。然而有識之士卻有另一種隱憂,因為具像的圖像只是學習的一種工具與方向而已,孩子終究會長大,必須熟悉抽象文字的應用,才能進入比較深奧的學習空間,培養合乎自己才情的技能,充分發揮一己之長。
兒童文學中的抽象文字文類相當多,寓言、民間故事、童詩、童話、少年小說等均可以當做理想的教材,但這些文類深淺不一,從具象的圖像回到抽象的文字世界並非一蹴可幾,必須就學習者的能力來調整。孩子長期習慣具象的圖像學習,並且樂在其中,一下子要去面對繁雜的抽象文字,似乎並不容易,因此,國小老師和故事媽媽便找了一種介於繪本與少年小說之間的新文類:圖像減少、文字增多的橋梁書,來擔任架橋的功能。
這種新興的文類給出版社帶來無限的商機,也給本土作家開創了廣大的寫作空間,一時之間,蓬勃成長的橋梁書幾乎完全取代了繪本與少年小說。然而,這種文類的本土作品創作空間似乎有自我設限的危機:專門寫課桌與講桌的互動;老師與學生、男女學生之間的胡鬧、調侃、開玩笑等,文字的應用與情節的安排略顯粗俗,讓讀者覺得欠缺深度與廣度。但幾年下來,也有一些值得討論的作品出現,廖雅蘋的《超級兄弟》便是其中之一。

《超級兄弟》比較特殊的是,整本作品由十七篇獨立的故事串連起來,主要空間是超級兄弟的家,爸爸和媽媽是不可或缺的配角,學校反而變成不是重要的戲台,也就避開了課桌與講桌的互動,老師與同學的所有言談舉止只是透過兄弟兩人之間的對話,重心完全在於一家四口的應對與「交鋒」,故事的趣味性也因此四處洋溢,不會讓讀者閱讀時覺得乏味難讀。
十七篇獨立故事是超級兄弟學習生活的實錄。不論吃冰、吃「粽」、吃歐力茲、運動、青春煩惱、做作業、交換日記、過節、如何購物、電腦應用等都與實際生活有關,教導兩兄弟的工作多由住在「男生宿舍」的媽媽主導,爸爸只是在一旁敲敲邊鼓而己。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是父母藉機指正孩子行為的好機會,故事中的父母是常人,一樣有情緒,一樣會犯錯,作者沒有過度美化,反而拉近了與讀者的距離,提高了故事的可靠性。
「兄友弟恭」是種理想,也是種負擔。故事中的哥哥弟弟也跟著有了這種理想與負擔帶來的壓力,但爸爸和媽媽只用正常的教養方式來激勵孩子,所以哥哥弟弟跟一般孩子一樣頑皮搗鬼、惹事生非,「大過不犯,小錯不斷」。他們難免會爭吵、起衝突,但絕對不會變成像聖經中的該隱與亞伯一般,因為父母會及時挺身而出溫和地糾正他們的錯誤,孩子便逐漸懂事,變得體貼。因為這是你我平常人家的小故事,內容不需灌水,也沒有「不食人間煙火」的虛無描繪,全書白描但細膩感人。
作者擔任教職多年,熟悉學校生態。從她的故事敘述中,我們發現她與學生互動良好,深刻明白孩子的各種把戲,懂得處理孩子之間的糾紛,當然更瞭解自己孩子的心理變化,說不定有讀者會懷疑這些故事是否跟她的孩子有關。即使是夫子自道,作者也必須懂得如何去擷取、篩選,甚至節錄。這些功夫作者都不欠缺,加上她優美的文字,我們覺得閱讀她的作品,是種不同於其他橋梁書的喜悅。這些年來,她在童話、故事或少年小說的創作方面頗有斬獲,也得了不少的大獎。希望她能堅持她的書寫風格,再為我們的孩子寫一些更動人、更溫馨的故事。

書?

對於愛書人來說,書有好幾種層次:讀書、寫書、譯書、編書、教書、藏書、買書、賣書、偷書、焚書等。每個人根據他的能耐,各有追求的層次。這個部落格以談書為主,涉及導讀與評論,當然以前五種層次為主,看起來似乎缺乏風花雪月的軟言細語,但談書的種種,還是有些書呆子會來瀏覽一番的,表面上有點狹窄,但當今的書呆子不多了,能多一個就一個,相濡以沫也是一種快樂。希望自命為書呆子的,或想當書呆子的來參與討論。

2010年8月9日

「家」的召喚與嚮往

「家」是一個深受作家喜愛的少年小說題材,任何類型家庭的描述,都會涉及到「愛」──人性中恆古不變的善的展示或追尋。許多故事中動人的描述都是家人或家族之間的互動或糾葛,繞著「愛」這個重大主題而衍繹擴充。畢竟,「人間有愛」的境界是一般人所嚮往、所追求的,而「愛」的起點往往是「家」。「家」的召喚與嚮往是許多經典作品的主軸,《柳林中的風聲》處處展現了這個主軸的魔力。
作者葛拉罕姆在這本書裡創造了言行幾乎完全和人一樣的小動物。書中的動物主角住在屋子(蛤蟆先生住在一棟凌亂的英國式邸宅裡),使用家具及時髦的交通工具,穿衣與食物都與人相同。作者以奇幻手法刻畫角色,讀者也不會質問書中兩個主角水鼠與鼴鼠坐馬車出外野餐時也吃冷凍雞這種不甚協調的現象,然而,即使文中動物的動作、言談與人無異,仍然保留自己明顯的動物習性,與人有所區隔。人在這篇作品裡只扮演小角色,而且是被嘲諷的對象。 
故事從鼴鼠沿河蹓躂開始,牠巧遇有詩人氣質的水鼠,兩人展開一連串的冒險,先探訪愛自誇、愛裝模作樣的蛤蟆。為他們三人拖著馬車出遊的老灰馬,途中被一輛豪華巨車嚇著了,馬車便掉落路旁的深溝,出遊只得喊停。隱士獾先生的出現使得故事漸入高潮。水鼠,鼴鼠聯手要「拯救」及「改造」紈袴子弟蛤蟆,雖然制服了牠,但善心的水鼠上了蛤蟆的當,讓牠逃了。蛤蟆偷開別人的車,造成公害,侮辱警員,被關進監牢,又設法逃獄,一路上瞎鬧惹事。不幸的是,蛤蟆的大廈已被野森林的黃鼠狼頭子和白鼬盤據,幸好三個好友不計前嫌,設法經由秘道突襲敵人,奪回大廈,蛤蟆也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儘管蛤蟆的鹵莽冒險顯得喧鬧有趣,然而最能讓讀者產生共鳴的應是水鼠與鼴鼠在野森林冒險後,回到鼴鼠小小的家的過程。作者藉鼴鼠的家對主人的召喚突顯「家」的魔力:「……此刻,他的老家一定就在他身邉兒不遠的地方,現在它派出了偵探和信差來找他,要抓他回去了。……家也很喜歡他、想他,要他回去,正透過他的鼻子把它的心意告訴他。它的憂傷口氣裡帶著責備的意味,但是,並沒有刻薄或憤怒的表示,只是提醒他,別忘了它就在這兒等他。……在這同時,從他的家飄送來的請求,一會兒變成了悄語,一會兒又變成了懇求,最後竟變成了專橫的要求。」細膩的筆觸,顯示了作者對家的愛戀。 
作者另一讓人折服的是他利用抽象文字就能觸發讀者的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和味覺。第七章「黎明前的笛手」中描述小鼠和鼴鼠划著小船幫水獺尋找小胖胖的經過,便是最好的證明。月光的變化,小動物的走動聲,風撥弄蘆葦、菖蒲和柳條兒的聲音:「他(水鼠)的一切感覺都被那個奇怪而神聖的聲音迷住了,他心醉神迷,全身顫抖,他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感覺不到。他的靈魂就像是被那個聲音抱著搖擺,如同無力抵抗而又快樂的嬰兒,快樂得透不過氣。」整整一章都是田園牧歌式的抒情筆法,聲色俱全,大自然的美、聲音與氣息,輕撥著讀者的心弦。誠如《紐約時報》書評家阿布索諾特所言:「……這是一本溫暖的書,一本在你心中感到寒冰或是信心動搖的時候讀的書。它是所有的文學作品中最能令人重振精神,獲得安慰的書。」作者堅持對人類永恆的愛及信心,強調愛來自家的召喚與嚮往,讓四隻重視友情的小動物合唱了一曲「美好人生」。

誰來讀課外書

圖像與文字
近半世紀科技的突飛猛進與社會的快速變遷,改變了世人的閱讀習慣,印刷媒介逐漸失寵,電子媒介取而代之。然而在孩子的學習過程中,印刷媒介依然為主要教具,電子媒介只是用來輔助印刷媒介教學的。但由於具象的圖像四處氾濫,放眼望去,盡是圖像。任何人、事、物均可圖像化,導致所有兒童文學的文類都可以用圖像呈現。孩子在學習階段中,許多時間都活在圖像世界裡,幾乎忽略了抽象文字的存在。
相較之下,抽象文字閱讀之被排斥得歸因於它的種種缺點:近乎呆板乏味;需要長期思考積澱;趣味性絕對比不上幽默誇張、強調動作的漫畫與動畫,以及聲光色俱全的電視、電影和電腦遊戲。圖像則充滿了魅力,孩子可以欣賞童書的圖案之美,其中又以插圖與種類之美最具吸引力。孩子可學習如何欣賞線條、色彩、色度、大小、形狀、幽默,以及了解看圖說故事的特性等等。
但即使圖像比文字更具吸引力,我們也得讓家長與孩子瞭解,在人生漫長的學習歷程中,抽象的文字遠比具象的圖像重要。孩子總得上國中、高中、大學,甚至研究所,這些學習階段全部要仰賴抽象的文字來構思與呈現,圖像只佔極小部分(以圖像為主要展現器具的例外,如美工、美術、傳播等科系)。就學子的終生學習而言,繪本並非萬能,而且似乎稍嫌不足。繪本同樣具有激發想像力與創造力的功能,但與文字的功能層次不同,特別是在邏輯分析思考能力方面可能言之有物嗎?身為領航者,我們要好好思考在這重大的希望工程裡,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我們來架座橋
我們擔任的重大工程是:如何在具象的圖像與抽象的文字之間架橋。我們應該先選取文字較多、內容較深的繪本來輔助教學,可以用精簡的文字撰寫趣味性較高的故事,來吸引孩子回到文字世界。我們也可採用溯源方式來提昇自我的文學程度,例如使用《封神榜》這本繪本,可帶孩子先閱讀原書關於哪吒的那些章回,再回來對照繪本裡的圖像與改寫的文字,讓孩子領略原典的文字之美。
如果就純文字的學習來說,可選用的文類包括寓言、童詩、童話、兒童散文與少年小說等。孩子讀圖多字少的繪本習慣了,要他們一下子就進入四五萬字的少年小說裡,有點近乎苛求,所以要循序漸進,先從文字較少的寓言、民間故事、童詩、童話、兒童散文開始,然後再加重分量,少年小說擺在最後。如果面對的是一群長年活在圖像世界裡的孩子,說不定還得使用圖像減少,文字增多的「橋樑書」。我們也因此可以試擬一種學習順序:先繪本,再橋樑書,然後抽象文字的書寫媒介。但不論那種文類,內容都得以「趣味」掛帥。也許老師與家長都會納悶,當年也沒讀過繪本與橋樑書,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不要忘記,我們未來的主人翁是活在圖像世界裡的新世代。
在我們瞭解這件希望工程的急迫性與重要性之後,身為領航者應該做什麼?我們不能要求一味孩子讀書,自己卻從來不去碰觸課外讀物。領航者自己不先養成大量閱讀的習慣,那就沒資格去要求莘莘學子多讀課外書,來充實自己。這點值得大家來深思一番的。

昔日那般美好


一般人在討論少年小說的角色時,常常會問到:「誰是敘述者?」我們回溯過去的作品,約略可把敘述者分為兩類,青少年都不能缺席。一類是長者、長輩或兄姐的故事,身在其中的青少年只是配角,他可能只是旁白者或旁觀者,冷眼注視長者的一舉一動,然後加以學習,作為自己以後處世待人的參考。另一類完全是少男少女自身的故事,長者或長輩或兄姐的出現只是激化或加速自我的啟蒙與成長的過程,洞察、頓悟、移情、認同或淨化的作用則因人而異。這兩類角色的扮演常各自出現在我們熟悉的作品中,同時包括這兩類角色的作品比較少見。但如果仔細剖析李潼早期作品《見睛山》,我們會豁然發覺,這本作品嘗試將上述的兩類角色融入。
故事開始時,久等父親歸來的炳文只是旁觀者,他不瞭解在埔里工作的父親久久不回家,父親的好友陳伯伯、張叔叔答話時又含糊不清,使炳文起了疑心。等到無意中獲知真相,知道父親因為好賭而負債累累,無臉回家見妻子兒女,炳文便決定幫助父親解決債務,旁觀者立即變成主事者。他不怕危險,在黑牙伯、黃姊與阿堂哥的賣命協助下,採得金毛狗,然後帶往埔里出售換錢。在親情的呼喚下,「輸給自己」的父親終於答應重返山上,全家再度團圓。

《見睛山》故事很簡單,但故事背後蘊含的意義卻不單純。它涉及整個台灣社會的變遷。當年多少榮民退伍,上山開墾,並在島上成家立業。這些榮民中,多少人成功,又有多少人失敗,我們不得而知,但他們在民間的努力是社會一股安定的力量,他們的貢獻也是有目共睹。炳文的父親是個顧家的人,一心只想到多賺些錢養家,但一個人離家在外,擋不住誘惑,而淪落在外,有家歸不得。如果炳文沒有及時發現,說不定父親會客死他鄉。這種悲劇常有所聞。李潼找到了好題材,又懂得裁剪,寫出一本感人的書。
炳文身為家中唯一的男孩,眼見父親落難,他別無選擇,一定得扛重整家園的重責。換句話說,他的成年禮被迫提早舉行。他曾心生邪念,想竊取黑牙伯的錢來救急,還好轉念之間又自動塞回去。摘採金毛狗時,他得接受一些艱難的考驗;在埔里攤位的販賣過程以及後來懇求父親返家的親情吶喊,遠遠超過一個十三歲小男孩的負荷耐力。憑著他的毅力與堅持,他終於讓父親點頭,願意回家團聚。

在李潼的生花妙筆下,我們看到了三十多年前台灣社會的部分風貌。那是個人情味濃烈的年代,見到他人有難,每個人都會伸出援手,所以我們讀到開流籠為業的黑牙伯的豪氣、男人婆黃姐的爽朗。甚至連陌生的遊覽車小姐也展現她樂於助人的天性。李潼刻意鋪陳的人生光明面正是我們所響往的,因為這些美德正在這個日趨貪婪媚俗的現實社會消失中。也許有讀者會懷疑三十年前的台灣社會有這般美好,我們只能替他感到惋惜,因為他不懂虛構的小說比書寫事實的歷史還真實。
這部作品是李潼的舊作,雖比不上後來他的成熟之作那樣的揮灑自如,但在樸實無華的文字底下,我們還是感受到李潼創作的熱度,因為他的妙筆為我們勾勒了這個寶島的昔日美好情景,讓讀者明瞭自己家鄉曾經有個這麼一段樸實無華的歲月。

誰來細察鷺鷥林?

大自然是一本大書,不論你居住的條件如何,你始終還是活在大自然的某一個角落裡。因為你已經習慣你存活的空間,而且早已忘記你是大自然中的一分子,也忘記再去体驗新的撞擊,拒絕新的思維。日復一日,你越來越像是電視機前隨著冷氣機的風力偶而晃動的缺氧盆栽。這時,李潼向你招手,要帶你走入一片完全陌生的鷺鷥林,給你另一種欣喜。
擺在你面前的是一本李潼觀察安農溪分洪堰沙洲高地那一大片鷺鷥林的實錄,只是他比你更有想像力,能把他所見所聞所思,用小說的技巧重新揉搓組合,給你新的閱讀管道,教你省思周遭的一切,再邁開大步,勇敢面對生命的新挑戰。你有你的閱讀方式,你也知道,任何讀者都是根據他過去的閱讀總經驗來接觸新的作品,但這次你想嘗試新的方法,仔細觀看李潼開拓的新的空間,用心揣摩他的意圖。當然你可以把這一切告訴你的孩子和學生。
你決定先細讀文本,逐字推敲,除了字面意義外,還要在字面底下挖寶,因為你想起海明威的「冰山理論」:「如果一位散文作家對於他想寫的東西心裡有數,那麼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東西,讀者呢,只要作者寫的真實,會強烈地感覺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作者已經寫出來似的。冰山在海裡移動很莊嚴宏偉,這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文學作品中,文字和形象是所謂的「八分之一」,而情感和思想是所謂的「八分之七」。你在充分了解具體可見的文字和形象後,還想挖出這本作品的情感和思想。
摘要與六何
你在細讀整本作品後,為了考驗自己的記憶力,便先把文本內容做摘要式的書寫。故事內容在你的妙筆下,便濃縮成500~800字左右的完整報告,方便你日後可做口頭報告的材料,同時藉機順便磨磨你的筆刀,千萬不能讓它生鏽。
為了方便討論,你設計了一些最基本形式的提問。你想藉回溯故事裡的「六何」:何人(who)、何時(when)、何地(where)、何事(what)、為何(why)與如何(how)這六個基本元素,來激發自己、學生或孩子的記憶力:
1. 這篇故事有幾位主角與配角?
2. 這篇故事發生在俊甫幾歲時?
3. 俊甫為什麼要休學?為什麼要跟小修叔去看鳥?
4. 白鷺鷥怎樣構巢、驅敵、孵蛋、避災?怎樣教小鳥飛翔?
5. 白鷺鷥如何抵抗與反擊人類的侵犯?
6. 俊甫會再復學嗎?
7. 俊甫如何與正佶互動?
你發覺這篇故事太有趣了,可以設計提問的空間非常廣闊,因此你鼓勵學生或孩子自己也設計一些,彼此切磋一番。
從「推理與組合」到「思考與表達」
提問只不過是考驗記憶力的基本形式,既然記憶力沒問題,當然禁得起推理與組合能力的考驗。設計單選題目比較容易,複選題目便得費心思考與推敲,趣味性也會隨著昇高。舉個例子:
*小修叔為什麼要邀俊甫去觀鳥?
(A) 指導俊甫認識大自然 (B) 告訴俊甫大自然的重要
(C) 讓俊甫暫時忘記世界末日的預言 (D) 間接進行生命教育
因為你熟讀文本,你發現這是個複選題,四個答案都是合理正確的。你這時也會恍然大悟,人生的一切問題不是單選的,只有一個可能的答案。因為複選的程度高,人才懂得提昇自我的思考層次。
思考就是要懂得「進一步想一想」,是所有設計提問中最需要思考、最具挑戰性的。每個題目都沒有所謂的「標準答案」,每個讀者都可以依據自己的想像或生活經驗來回答,目的在鼓勵讀者(包括孩子或學生)勇於搶答,發表自己的想法,不論對錯。可以期待的是,這種型式的頭腦體操的效果可以達到極致,如果使用在學校,你會發覺課堂的互動氣氛最激烈。
這類的問題沒有標準答案,因為在多元社會裡,我們需要的是不同的聲音,而不是一言堂式的回響:
1. 猜猜看誰是大鬍子教授?你聽過他的演講或上過他的課?
2. 你羨慕俊甫的智商與學習能力嗎?你認為「平凡便是幸福」嗎?
3. 在這本書裡的所有角色中你最喜歡哪一位?為什麼?
4. 人生並非以賺錢為目的,你如果有機會,願意做一些有興趣沒有報酬的工作嗎?
5. 你認為俊甫打毛線、織毛衣的目的是什麼?
6. 你認為「把握眼前的每一刻,該做事、該歡樂都盡心盡力,而且不懷疑明天的太陽不出來」的說法正確嗎?
7. 氣功師川七師是個性情中人,你喜歡他的行事方式嗎?

尋找閱讀輔助工具
在一個幾乎萬物都可以圖像化的現代社會裡,費力地去與圖像對抗往往是徒勞無功的,不如用圖像來增強文字教學的功能,《夏日鷺鷥林》也一樣可搭配相關繪本或鷺鷥生態的不同圖片或影片來協助教學,採用多寡你可自行決定。
如果你認為只在室內閱讀文本太過於單調,你不妨親自帶著孩子或學生跑趟宜蘭,循著李潼在作品中提到的路線走走。親近大自然,你會發覺自己虧欠大自然太多,你會發覺自己實在渺小,你終於懂得謙卑,學會謙卑,因為你終於察覺到你的肢體動作和心靈意識,在不經意間,與鷺鷥林中的眾鳥兒所展現的習性和流露的氧息不謀而合。

另類橋梁書

在一切事物均可圖像化的現實社會裡,有志力挽狂瀾的教師及家長想盡辦法要學子回到抽象文字的世界,於是出現文字增多、圖像減少的橋梁書。弔詭的是,許多成人在幼年時期沒讀過繪本,也從未見過橋梁書,在學習過程中就直接進入抽象文字的世界,學習效果也相當不錯。我們承認,繪本與橋梁書有其學習價值,但也只是教學工具之一而已。所有的學子最後都得回到抽象文字的世界,才能進入學習的另一空間。
除了學習材料的選擇外,什麼內容適合當今的青少年是另一個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從前的專家學者總是認為,只有向上的、光明的內容的作品才是適合教養兒童少年,最好避開黑暗的。但當今的兒童少年早己被電子媒體汙染到某種程度,對於所謂的「黑暗」面早已經有了抗體,根本不用擔心孩子會被文字的黑暗刻畫所影響。如果用上述兩種看法來檢視鄭宗弦的《快樂植物人》,可以發現台灣目前橋梁書的一種進展現象。
《快樂植物人》這本書的重心並非在於強調文學性與藝術性,而是在於其實用性與教育性。這並不是說這本作品欠缺文學性與藝術性,而是在對照之下,它的實用性與教育性比較顯著。誠如作者所說的,作品要有獨特的閱讀趣味,內容必須要有錯愕、幽默、機智的片段。這方面作者並沒令我們失望,他沒過度強調騎機車戴安全帽的重要,他只是藉著帶故事中的女主角小如到「植物人安養院」當義工這個故事的主軸,間接點出這個社會的某一些悲慘的角落,告訴女主角,人生並不是只有喜樂,許多不幸的人需要我們伸出援手。
作者安排小如進入安養院的目的在於要小如「認識世界」。我們都知道,一般人的童稚世界總是歡樂多於悲苦。但人無法拒絕成長,總得嘗試去認識更廣闊的世界。然而認識的結果卻往往是種不愉快的經驗,小如被嚇暈了,讓她發覺這世界的真相與她期盼的並不一致,自己的力量又非常薄弱,對真相世界極可能是既無奈又無能為力的。她在這段當義工的時間裡,可以在挫折中認識部分真實世界,在酸楚中蛻變成長,當然是種「啟蒙」(initiation),因為她在很短的期間內,遇到一個重大的生命上的抉擇、存在的危機,使得她在事後,對自己、對人生、對世界,有一份新的認知、頓悟。
《快樂植物人》同時也是一種「成長故事」(growing-up or rite-of-passage stories)。過去人們相信童年是天真純潔、無憂無慮的,兒童文學也就被認為是洋溢著真善美的文學。但實際上,童年的經驗並不是完美無缺的。兒童遲早必須成長,變成大人。童年是無法停頓的,它只是人生中一個必經的過程。小如亦是如此,她的生命永遠不斷成長、不斷發展、不斷走向成熟,這種現象在她的青少年時期更為明顯。
作者最成功的地方在於突顯了女主角小如的同理心、同情心和憐憫心。小如進出安養院的次數愈多,愈能提昇她的同理心、同情心和憐憫心。這種藉實際參與某種救護工作,體驗了人生的喜怒哀樂,是種真正的「生命教育」。我們可以說,這類故事雖是橋梁書的模式,但它的訴求對象似乎可以延伸出國小高年級及國中一二年級。

系列推荐
在部分國小老師與故事媽媽熱中推廣繪本以及簡易橋梁書的時候,這一系列書給了有心推廣抽象文字教學的人士另一種選擇,因為除了幽默有趣的故事外,它們還給小讀者上了重要的生命教育,在啟蒙之餘,不忘成長的真義。

一扇彩色繽紛的視窗─外國少年小說在台灣

從改寫出發
如果《魯賓遜漂流記》、《格列弗遊記》、《金銀島》、《野性的呼喚》等這些出版較早的英文經典作品因為適合少兒閱讀,可列為外國少年小說的話,則台灣在四十年代就有外國譯本了。早期的《學友》與《東方少年》這兩本青少年雜誌曾為小讀者改寫不少世界名著,深獲當年國小中高年級生的歡迎。閱讀這些改寫的作品雖然覺得隔一層,但至少為小讀者開了一扇窗,對人性有較深刻的體認。
就整個台灣外來少年小說的發展來說,不論是外文經典作品或改寫作品的出版,都是良好的起步。「國語日報」最早改寫名著。它在1966年改寫《大衛歷險記》,隨後又改寫《萬能車》、《丁香花下》、《六十個父親》、《柳林中的風聲》等。小魯在1992年加入改寫行列,出版數量相當可觀(約40多冊)。東方的「世界少年文學精選」也改寫了將近60冊,但改寫的主因似乎在遷就學童的適讀年齡問題。相較之下,原典還是原汁原味,因此,改寫本只是一時替代品,逐漸被原典的譯本所取代。
以質取勝的國外得獎作品
1921年美國圖書館協會創立的紐伯瑞獎,80多年來的得獎作品以少年小說最多。智茂出版社篩選這個獎項歷年得獎作品,在1992到1995之間,共譯了48本之多,使其得獎作品立即成為許多出版社的追逐目標。每年一月底紐伯瑞獎揭曉後,有意出版其得獎作品的國內出版社便開始競標,結果導致版權費愈來愈高。
智茂的譯本購買過翻譯版權,但年限過了之後,並未續約。由於部分譯文不甚理想,東方出版社出面購買其中10多本的版權,並重新翻譯,出版後銷路不錯。與紐伯瑞獎同種語文的英國卡內基文學獎得獎作品也跟著登台,如《史凱力》、《來自無人地帶的明信片》等。2008年泰晤士報「雞屋兒童小說獎」的首獎《海島人的贖金》在2009年台灣就有了譯本。同文的澳大利亞、紐西蘭的少年小說得獎作品也出現在台灣,如《基夫大戰牛頭犬》、《鯨騎士》。
台灣出版社熱中出版得過獎的少年小說作品,因為作品品質就是銷售的保証,但得獎作品並非每一本都適合在台灣出版,而且優秀的英文作品總有選盡的時候,因此,其他語言的優秀作品也開始受到青睞,其中似乎以德文作品最受寵愛,麥克‧安迪的《火車頭大旅行》、《十三個海盜》、《默默》、《說不完的故事》,和柯奈利亞‧馮克的《神偷》與《墨水心》系列最受注目。瑞典林格侖的《強盜的女兒》和《獅心兄弟》的中文版也先後在台灣問世。題材特殊的法文、以色列文作品也被選譯為中文(如《0到10的情書》、《天堂之星》)。智利女作家伊莎貝‧阿言德以西班牙文寫的《天鷹與神豹的回憶》三部曲也由聯經出版。日韓文作品開始在台灣出現。台灣真不愧為「地球村」的一分子,好的少年小說在台灣幾乎都可找到不錯的譯本。
模糊的「適讀年齡」
每家出版社各有不同的出書策略。有些出版社在取得樣書後,只研究該書值不值得出版,可獲得多少利潤。一些企圖心較強的出版社,每本書的挑選都經過仔細考量後,再有計畫地出書,於是我們看到「文學館」、「酷小說」、「跨世紀小說精選」、「青春悅讀」、「金獎小說」、「世界兒童小說館」、「漾少年」、「經典故事坊」、「勁小說」、「大獎精選」、「世界小說館」等不同的分類,雖有少許區別,但內容的永恆主題仍是啟蒙與成長,訴求對象仍是青少年。
「漢聲」早在1989年就開始出版「拇指文庫」,專門為青少年出版深淺不一的少年小說,其中的「青年拇指文庫」出版以艾西莫夫的科幻系列為主(8部19冊) 。有趣的是,「少年拇指文庫」30冊中,竟然有16冊是羅娜‧英‧懷德的墾荒小說,「國際少年村」也出版她同樣的書8冊之多,「國語日報」、「志文」、「東方」也出版中文譯名不同的同一本書(《大樹中的小屋》、《大森林的小木屋》、《森林裡的小木屋》)。這種現象足以解釋為什麼國內有那麼多的《湯姆歷險記》、《金銀島》和《愛麗絲漫遊奇境》的譯本。
上個世紀九O年代後奇幻文學興起,許多重量級系列作品以「老少咸宜」為號召陸續出現,如《魔戒》、《納尼亞傳奇》、《地海系列》、《黑暗元素》、《龍騎士》等,《哈利波特》及向達倫系列的推銷手法亦是如此。許多本國出版社對於適合成人與青少年閱讀的作品,常以模糊的手法處理,不刻意點出該書的適讀年齡,希望能同時吸引廣大讀者群,這就難免令人覺得有如美國本土大型書店把《暮光之城》系列這類書擺在標明「羅曼史(romance)」書架上一般。分類的模糊化間接說明「適讀年齡」的設定不再有多大的意義。
分類模糊的書並不僅限於上述的系列書。這一兩年的暢銷書同樣讓家長、師長感到困惑,例如《偷書賊》、《追風箏的孩子》與《偽倫敦》。這類書敘述了少年的成長之旅,但又涉及成人世界之惡,究竟要不要讓孩子閱讀?談自殺(如《獅心兄弟》) 、校園暴力(如《巧克力戰爭》) 的書,孩子應該接觸嗎?
眾聲喧嘩的主題與內涵
隨著大環境的變遷,外來少年小說呈現了眾聲喧嘩的多元風貌。作家不再避談自殺、死亡、同性戀等這些敏感的議題,同時更深入挖掘當前青少年共同面臨的困境,如族群、未婚懷孕、性侵、吸毒、嗑藥、酗酒、虐待霸凌等問題。這類作品被列為「問題小說」,讀來格外令人震撼,如《嗑藥》、《洞》、《我是乳酪》、《巧克力戰爭》、《16歲爸爸》、《閃亮閃亮》、《鳥街上的孤島》、《我不再沉默》等。
女性地位的提昇也是近半世紀少年小說關切的主題之一。在20世紀60年代之前,絕大多數的少年小說作家,不分男女,都喜歡以少男為主角。不知是否受到女性主義崛起的影響,近三十年的少年小說角色性別起了變化,女孩慢慢取代了男孩,甚至部分作品更直接以第三世界的女孩為敘述者,這些作品展現了人性關懷,如《風中玫瑰》、《戰火下的小花》、《帕瓦娜的旅程》、《英雄的皇冠》、《回家》、《鯨騎士》、《一個女水手的自白》、《孿生姊妹》、《少女蘇菲的航海故事》等。
由於全世界竭盡全力發展經濟成長,嚴重破壞了自然生態,造成大地反撲,整個地球正面臨重大危機:缺水、缺糧、資源耗盡。如何維持生態平衡也是現當代少年小說作家重視的主題。較早的《少年小樹之歌》、《海狸的記號》、《狼王的女兒》、《希臘狂想曲》曾稍有提及,但強烈呼應的應該是《天鷹與神豹的回憶》系列、《托比大逃亡》、《艾立莎的眼淚》、《知更鳥事件簿》、《鱷魚事件簿》、《鱒魚事件簿》、《追蹤師》系列等。
如果把閱讀對象設定為國小五六年級,則安德魯‧克萊門斯的校園系列是許多家長和師長可以接受的。他的校園小說至今已超過50冊,目前在台灣出版已有7冊:《我們叫它粉靈豆:Frindle》、《不要講話!》、《成績單》、《作弊》、《午餐錢大計畫》、《蘭德理校園報》、《16號橡皮筋》。這些書內容輕鬆,但書中的教育話題卻深刻嚴肅,值得師生、親子共讀後,深入討論。
主題多變是現當代外國少年小說的主要特色,但值得注意的是,主題多變需要敘述技巧來襯托。許多作品依然仰賴傳統的說故事方式來表達,因為有一個好的故事,讀者會深受感動,而忽略了它的表達技巧。文類的互動也間接影響了呈現情節的方式,「少年小說童話化」就是一種明顯的變化,《英雄的皇冠》與《魔法森林》系列便是最好的例子。去年(2009)年初,尼爾‧蓋曼的《墓園裡的男孩》獲得紐伯瑞獎等於宣佈「怪誕美學」也是少年小說的一種表達技法,他的《第十四道門》也因此再一次引起讀者的注意。同一年以魔幻寫實手法展示的得獎作品《木屋下的守護者》似乎被忽略了。
幾個有趣的問題
在所謂的「地球村」裡,文化交流無法避免,交流後隨之而來的就是衝擊。這些年來,不少外國少年小說挾著得獎作品的光環,以譯本形式出現在國內市場,影響本地作家的寫作空間,但卻讓讀者大開眼界。外國少年小說題材新穎繁複,刻劃人性相當深入,雖有文化殖民之慮,但其媚力卻無法阻擋,每年的出版數量約占所有出版的少年小說七成以上,訴求對象也不限於青少年,許多成人也是這類作品的忠實讀者。
由於適讀年齡的模糊化,出版社負責選書的人往往不知如何下手,尤其是面對9~12歲與15~18歲這兩個階段的青少年。9~12歲的孩子脫離繪本不久,大部分還在橋梁書中徘徊,如果要迎合他們,又怕被說太幼稚化。15~18歲的孩子常常認為自已是小大人,不屑於翻閱所謂的青少年讀物,出版社自我調整選書的方向,又難免惹來成人化的批評,兩面不討好。出版社至今仍然想不出破除這種困境的妙方,只好繼續揣摩市場的需求。
書的行銷策略也有待推敲,美國有一個例子值得學習。今年9月曾得兩次紐伯瑞獎的凱特‧狄卡密歐推出《魔術師的大象》一書。作者的企圖心很明顯,紐伯瑞獎當然是目標之一。於是我們看到書商安排她上電視接受訪問,大談她寫作該書的經過,書在正式出版之前先送給專家學者試閱,請他們表示意見。福斯公司也表示有意將其拍成影片,推書動作一波接著一波。當然,這本書確實不錯,因此,書商的行銷策略執行得相當不錯,但究竟會不會得獎,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全國新書資訊月刊》133期,2010年1月

2010年8月8日

何處尋得超越善惡的空間


一九四一年一月六日,美國總統羅斯福在國情咨文中提到「四大自由」(Four Freedoms):言論自由、信仰自由、免於恐懼的自由、不虞匱乏的自由。七十年來,人類生活的基本需求仍然局限於上述四大自由的追尋,但真正能完全享有這些基本需求的人依舊少之又少,其中如果涉及宗教,則可能四大自由全空。仔細檢視近百年的世界政治紛擾,我們不禁懷疑,當今之世,十字軍般的宗教戰爭似乎還在延續中。
二次大戰中,猶太人慘遭納粹迫害,所以戰後他們建國,力爭自由,但與阿拉伯人因爭地而戰爭不斷。他們反對巴勒斯坦人建國,因此在佔領區與巴勒斯坦人衝突連連。因為各自從對自己有利的角度出發,各說各話,從不退讓,上一代人如此,這一代人亦復如此,他們有想到下一代人的處境嗎?下一代人又怎麼想?怎麼做?安‧羅瑞‧卡特(Anne Laurel Carter)在她的《牧羊人的孫女》(The Shepherd’s Granddaughter)這本書裡,藉一個巴勒斯坦小牧羊女的成長過程,嘗試為我們述說她的長期觀察的種種跡象。她發現了許多問題,但她無法解決,只能借用文字,表達她的關懷。

故事從主角阿馬妮六歲時說起。她一心一意想當牧羊女,接祖父的班。在祖父熱心調教與強烈堅持下,阿馬妮可以不上學,在家由家人教導,白天專心牧羊。透過阿馬妮的雙眼,讀者間接了解巴勒斯坦人面對以色列屯墾政策的壓力,如何化解衝突的艱辛過程。積極對抗或消極退讓成為巴勒斯坦人的兩難。主戰與主和的兩股力量不斷拉扯,形成故事的主要張力。
對於以色列人強行以武力占領原本屬於巴勒斯坦人的土地,擴大屯墾範圍,阿馬妮的哈尼伯伯主張以眼還眼,她的爸爸卻認為應該用和平的手段來反抗,當時在世的阿公也贊成爸爸的做法,但隨著以色列屯民進入他們居住多年的地區、禁止他們使用新建道路、房舍與葡萄園被毀、橄欖樹遭砍、阿馬妮的羊被下毒、牧羊犬被射殺、伯伯與父親又先後入獄,故事便達到高潮。先是回加拿大奔喪的母親在入境時一再被刁難,一番艱辛努力後,終於返鄉,接著一位猶太拉比出面協助,被毆打受傷入獄的父親也獲得釋放,故事終告階段性的結束,但並沒有真正落幕,等待讀者的參與想像及試寫。

作者卡特曾在中東地區實際生活過,因此能充分掌握當地景色的描繪,並仔細揣摩以色列人與巴勒斯坦人雙方爭執時的心理轉化。她在角色發展方面,圓形人物與扁平人物的取捨,有了適當良好的平衡。在展現她同情巴勒斯坦人的時候,並沒忘記點明雙方的盲點與裂痕形成的主因。她以天衣無縫的手法把背景與文化訊息織入敘述,讓讀者有深入其境的感覺,領受巴勒斯坦人一再遭受錯置(displacement)的感覺。簡單清晰的筆法詳細勾勒出了一時無解的敏感處境。
在故事結尾時,作者沒忘記拋出她一廂情願的烏托邦般響往。對阿馬妮家人不幸遭遇深表同情的美裔猶太少年強納森在目睹一切後,決定離開以色列,返回紐約,倡言反對以色列屯墾政策。對於如此敏感困難主題的闡揚與詮釋,最後恐怕會使故事變成索然無味,因為這樣的創作想像書寫難免過於偏袒一方。這同時也可能會讓讀者回想起以色列作家但以理‧加爾密(Daniella Carmi)的《天堂之星》(Samir and Jonathon on the Planet Mars)。對照之下,兩本書各自從自己族群的立場出發,營造年輕一輩對和平的期盼。但公正的讀者心中十分清楚,種族之間的敵視行為絕對是後天形成的。成人的告誡、恐嚇與威脅,再加上耳濡目染,不同種族孩子之間的敵對心態是無法避免的。我們不要忘記,舞動民族大義大旗的往往是少數的政客。

當然,作者希望能澈底拋開成人間的恩恩怨怨,讓小輩不要互相殘殺對方。讀者在掩卷省思時,不妨從兩個角度切入。首先,作者在鋪陳特定氛圍時,讓大家公認的羊的天敵──狼──不時出現在阿馬妮眼前,但從頭到底,阿馬妮都沒遭受重大損失與傷害,作者是否藉這種安排,來嘲諷人之相殘,在某一方面還不如狼?其次,阿馬妮與強納森多次在「樂土」「巧遇」,有心的讀者會不會猜測,作者在故意暗示,雙方唯有另尋一塊能餵養彼此的樂園一般的空間,才有和平共處的一天。兩人從陌生到熟識的過程,似乎呼應了作者在正文前引用十三世紀波斯詩人魯米(Jalal ad-Din Rumi)的詩句:「在超越了善與惡的地方,/還有一個空間。我在那邊和你碰面。」讀者可以延伸或放大作者的期待,也許在另一個空間裡,人類才能懂得彼此信任、尊重對方,所謂的四大自由才不致於淪為大話、空話。

小蝦米VS.大鯨魚---《吉普賽之王》


這是一本包含各種衝突的故事:不同世代的衝突、不同家族的衝突、不同種族的衝突以及父權與民主的衝突。全書透過吉普賽之王塔米哈那‧馬哈那的孫子賽門‧希米歐那的敘述,讀者得以了解他如何觀察這些不同類別的衝突,這些衝突又如何展現他世界中的種種不公正之處。塔米哈那是個大家族的頭頭,十個兒女再加上孫兒女。當年他曾製造神蹟,說他接受來自美國天使的勸誘,成為摩門教信徒。從此他便高踞於階層的最頂端。這個家族完全以父權制度運作,家中最年長的男性擁有最後的決定權,因此,塔米哈那具有不容質疑的權力,他在家中所說的話就是法律。賽門和他的父親約書亞都是他們那一代最年輕的,不管物質的或非物質的,在家中所有男性中,能得到的最少。
賽門看得很清楚,這套系統不公平。為什麼一個人就有權利幫其他的人決定事情應該如何如何?為什麼賽門和他父親要附屬於他人只因為他們最後出生?他開始向他祖父的威權挑戰,還鼓勵他父親做同樣的事。長期受制於塔米哈那的威權下,約書亞起初不敢,但故事將結束時,他覺察到,所有他的哥哥都分到家中的一部分土地,他卻一無所有,不得不待在他父親的土地上,儘管他在某些工作的技巧比他的哥哥更高明,如剪羊毛,但由於階層的地位,他被列為最後。賽門直言不諱、坦率不乖,但工作努力。他敢於與無理的要求抗爭,因此常常與祖父起正面衝突。起初,他的父母約書亞與胡麗亞長期受困於族長布利巴夏的淫威下,處處要賽門委曲求全,後來漸漸了解賽門的言行是正確的,約書亞便站在兒子這一邊,不時頂撞布利巴夏;胡麗亞自己深受不識字之苦,也無法寫自己的名字,她贊成賽門繼續唸書,努力改善自己的生存空間。

故事發生的時間設定於二十世紀的四五十年代,當時的紐西蘭是一個極端保守的社會,歐洲人和毛利人大半自我設限,只與同類的人來往。所有剪羊毛的團隊都是毛利人,所有肥沃的土地都是白人的,地主當然是白人,這是當時眾人都接受的事實。在這本辨別自我身分的奮鬥故事中,角色雖受到文化傳統與權威的拉扯,但其刻畫依舊栩栩如生。整本故事聚焦於賽門這位小男孩和他祖父之間的關係。賽門勇於與他祖父抗衡,他們彼此要以機智勝過對方,隨著時空的轉移,小男孩逐漸認清他在這世上及族中的地位。
塔米哈那近半個世紀傾盡全力與魯伯尼對抗,主要是因為年少時做了虧心事,只好以一種因自卑而變得誇大的心態嚴苛要求家人。他凡事都以一種虛張聲勢的氣勢擺開場面,堅持與魯伯尼家族拼鬥到底,子孫懼怕父權傳統,不得不順從,每件事都拼得你死我活,不論公路拼車過橋、傳統歌舞表演、女子曲棍球賽、剪羊毛比賽和文化競爭中的場面中,雙方子孫都得在競技場上演完殘酷凶猛的戲碼。家中每個人似乎都得為家族的虛名而不停拼鬥,因此忘了自己的未來,也從不聞問為何而戰,盲從地活在布利巴夏的陰影底下,只有敘述者賽門敢於嘗試逃離這股籠罩全家的巨大陰影的影響,因此,祖孫二人的對抗便成為整本書的敘述重點。

這是一個宏偉壯觀的故事。描寫細膩,既有趣又感人。雖然它只是以一個毛利家族為根據,它的家族、文化與威權主題舉世皆然,這一點給予這本書寬廣的吸引力。整篇故事本質上有若一股紗線,形式上是包含逸事趣聞,由賽門說出布利巴夏這個父系社會和他族人的故事以及與魯伯尼家族的長年兩家宿怨。以小說來說,它是一本氣勢宏偉、趣味盎然、信心滿滿、真實自然、狡黠機敏,有時又令人感動的作品,尤其在環繞祖母拉摩娜婚姻事件的出人意料的轉折中,更突顯了作者的不凡想像功力。另外,作者對於景色的描繪也同樣令人著迷。
從獨裁邁向民主需要眾人的努力與堅持。由於祖母拉摩娜的支持,賽門開始設法使家中其他的人漸漸相信,祖父要求做的並非全是對的。等祖父過世,祖母要求離家時,賽門要全家人投票來決定。這個家族制度便從父權轉換為民主。家中女性有機會發聲,而不是屈服於她們的丈夫或長者的意志,所有家裡的成員都是平等的。這部小說展現出,社區不論大小或構造不同,都可以從討論和民主辯論中獲利。雖然投票永遠被爭議,但家中不同團体代表不同的角度,所有的聲音都聽得到,結果也為所有的人所接受。就民主化社區而言,它的功能幾乎完美:自由理性的批評性討論,一人一票,結果眾人接受。賽門在第三次開票時暗中做了手腳,讓祖母離開,該感激的應是全族的每一個人,因為家中的陰影終於消散。

作者在情節敘述時除了不斷引經據典外,還不時加入當年轟動一時的英美影片情節和流行歌曲。書中塔米哈那‧馬哈那的子孫對於這些外來文化的盲從心態與狂熱現象,是必然無法逃脫的。西方現代文明力量的強勢入侵使得傳統文化節節敗退,為了生存,受侵者不能完全不接納,必須自我調整心態,如何揉合不同文化,設法將二者融匯一起,另找生路。在全世界邁向地球村之際,不論生活在在那一種空間,不同族群的人永遠都得接受外來文化的撞擊,唯一不同的只有影響程度而已。毛利人徘徊於傳統與現代化之間,雖然猶豫懷疑,但最後還是被推著往前走。
作者除了以巧妙的布局描繪了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毛利人的家族生活外,還以輕鬆的筆觸刻劃了歐美外來通俗文化的入侵現象,間接告訴讀者,文化交融是無法避免的社會變遷現象。儘管老一輩的人嘴中永遠唸著:「一代不如一代。」但時間到了,還是得乖乖交棒。強悍霸道的塔米哈那‧馬哈那最後擺脫不了病魔的折磨,只得向世界告別,而且當年不高尚的行為被掀開,神蹟不再,「神威」破滅,到頭來証明自己也是凡人而已,他的故事同時驗証了莎士比亞在《馬克白》(Macbeth)中的名句:「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台上高談闊步的可憐演員,無聲無臭地悄然退下;這只是一個傻子說的故事,說得慷慨激昂,欲毫無意義。」

多重並置的釋放---《月夜仙蹤》的內涵

誰來說故事
雖然班雅明(Walter Benjamin, 1892~1940)在〈說書人──尼加拉‧列斯科夫作品隨想錄〉(‘The Storyteller:Reflections on the Works of Nikolai Leskov’)一文中曾感嘆說,說書人這個古老的行業受到小說興起及新聞報導的衝擊,已經日薄西山,但上個世紀末奇幻文學的勃然再起,說書人有了新的契機與面貌。他們不需再與聆聽者面對面,可以筆代口,以傳統說書人的口吻寫出適合口傳的故事,向無數的大小讀者「講」故事。麥克安迪(Michael Ende, 1929–1995)與馮克(Cornelia Funke)都是這方面的高手,讀者忘不了《說不完的故事》(The Neverending Story)與《墨水世界三部曲》(Inkworld Trilogy)的情節與人物,這些奇幻大作也給了現當代說書人很理想的說書素材。林珮恩(Grace Lin)的《月夜仙蹤》(Where the Mountain Meets the Moon)賦予故事中的多重故事新的生命,使得說故事的藝術重新活了過來。她把許多中國民間故事和傳說揉合一起,組成一篇迷人的故事。然而,她書中的說書人身分卻與班雅明的主張有些落差。
班雅明主張,典型說書人不外乎於航程中沿路蒐集經歷的水手,和從土壤中汲取經驗的農夫。但班雅明又強調,工匠才是真正的說書人。他們說書的態度,跟他們過生活的態度無分軒輊。他們在說書的時候,關心現實生活,所以故事充滿了忠告與智慧。林珮恩的故事也不欠缺忠告與智慧,但在她筆下,人人都可擔任說書人。整篇故事雖依循主角敏麗的冒險歷程而展開,整本書仍然仰賴作者精心安排的多重故事講述來延伸。全書除了正文外,幾乎比較重要的角色都得講故事,我們在結尾處發泡現,故事竟有十六篇之多,平常在家每晚都給敏麗講故事的爸爸講了四個。媽媽只講了一個故事,內容近乎懺悔。有趣的是,敏麗只扮演真正的聆聽人,一個故事也沒講,但卻前後聽了十一個。作者這位最主要的幕後說書人,利用層次分明、趣味盎然的故事串連起主角的探索行程。誰來說故事呢?除了人之外,作者還安排大橘色魚、公獅雕像、龍和兔子輪流說故事。書中的每篇故事彼此交融一起,就像月下老人把地上的人們用命運之線綁在一起。
故事說些什麼
林珮恩在這本為孩子書寫、親自畫出漂亮絕倫插圖的小說裡,天衣無縫的把傳奇和故事編織在一起。主角敏麗為了把好運帶給自己家人,走上了英雄的追尋旅程。在追尋過程中,她領悟了有關友誼、勇氣、好運的真義和故事的力量等等。文字簡單有力,故事可愛、甜美、奇妙、充滿魔力。在一個商業化掛帥並壓倒了最簡樸、最美好的人間真理時,作者說了一個傳達內心之美的故事。書中令人訝異的魔法和角色之間的關連,使得這篇故事適合任何一個世代的人來閱讀。不分老少,在讀完這本書後,或許都會在自己夢中發現有關愛、勇敢、信仰的訊息,當然同時也找到了寬恕之道。這篇故事教導我們,對於目前擁有的要心懷感恩。如果我們花時間去找,會發現快樂就在我們面前。書中的敏麗與龍兒在成長中不斷學習,說故事並聽故事,沿著路途的某處──我們也陪著他們──學會了快樂的秘密。
這本書另一不同凡響之處是,讀者讀到的不只是敏麗的旅程,而且還包含了她母親的情緒之旅。母親從一個整天唸唸有詞的人變成懂得感恩的人,這種變化得歸功於她的悲傷與自省。許多追尋故事只仔細刻劃英雄冒險歷程,很少涉及父母在家苦等孩子安全歸來的片段。書中每寫到敏麗陷於極端困境時,她父母的憂心自然而然就從作者筆下滑出,但這些段落主要在於處理她父母親的孤寂。讀者最後會恍然大悟,原來作者試圖在書中闡揚一種秘而不宣的偉大情操:不論兒女走了多遠,父母永遠都在家中等候著。
故事如何超越他作
不少讀者認為,這本作品有《綠野仙蹤》(The Wizard of OZ) 的影子,這同時也讓其他人想起魯西迪(Salman Rushdie)的《哈樂與故事之海》(Haroun and the Sea of Stories)。魯西迪在他的這本作品裡,企圖重新喚醒讀者,在閱讀一本絕望角色群聚一起、在探索路上成為好友的追尋小說的那種感覺。這方面林珮恩似乎比魯西迪聰明。他的小說基本上是《綠野仙蹤》的再現,而Lin把舊故事和古典神話組合一起,構思出似乎是全新的素材。另外,她同時還想到了視覺效果,如在月雨村,敏麗投宿在大阿福的家,家中每個人從自己的衣服剪下一片布,幫敏麗做了一件暖外衣:「……她注視著她新外衣的袖子和製作這件外衣的鮮紅補丁,她喘不過氣來。……他們揮手時,敏麗看到每個人的袖子都少了一塊。她發覺她身上的暖外衣是從這家人身上的衣服剪下來,好多片做成的,她想說再見,喉嚨卻結凍了,說不出話來。」她同時不忘應用隱喻,例如:「每天晚上,星星像落在黑色石頭的雪片布滿了天空……」使得這本書不僅適合自我閱讀,也可以放聲朗讀。
如果說把《山月巧遇處》與《綠野仙蹤》和《哈樂與故事之海》比較不甚恰當,因為時空不相同的關係,讀者極可能會想起1926年得金牌獎的《海中仙》(Shen of the Sea)。這本書的作者也借用了部分中國傳說與民間故事,但扭曲了故事原意,又濫用典故來改寫,中國味道完全變了味。從插圖中也可看出,作者對中國朝代的更迭與服飾、髮型瞭解不多。唯一能吸引外國讀者的是書中的逗趣胡鬧敘述,欠缺深度與廣度。相對之下,八十多年後的《月夜仙蹤》作者態度嚴謹多了。她熟悉自己的文化,並能細嚼慢嚥,舖陳出華人讀者也能接受的結構。用典細心,描寫情節相當動人,溶寫實與奇幻於一爐。作者擅長講故事,她讓書中每個角色都扮演不同程度的說書人,支撐情節的發展。沒說過故事的女主角則擔任串接故事的重任,突顯了以不同的故事串連一系列衝突。藉故事的溶入,調節了行文的節拍。
故事有那些特色
最值得讀者注意的是,作者巧妙的融入月下老人、牛郎織女、吳剛伐桂、畫龍點睛、訂婚店等有趣的故事(獨獨缺了嫦娥奔月)。在敘述時,又不動聲色的植入某種超凡的意念。一張不停飄蕩空中的紙,上面有個讓讀者懸念不停的字,帶給爸爸詮譯人生哲理的機會。原來它不是智慧(wisdom)、榮譽(honor)、愛(love)或真理(truth),也不是仁慈(kindness)或信心(faith),最後敏麗面對月下老人,終於讀懂了,那個字是感恩(thankfulness)。故事到這裡,它的意境昇華了,也給讀者一種意想不到的撞擊與領悟。另外,月下老人還直截了當告訴敏麗,她只能問一個問題,她便陷入天人交戰的窘境。是要問如何改變自己家人的命運,還是要幫龍兒問如何解決牠不能飛的問題?最後她選擇了友誼,犧牲了自己的權益。然而,善有善報,自己的命運也隨著龍兒飛天而有了美好的改變。
在面對跨越數百年說書話本的多重面向,作者揉合繪畫與文字表現方法,讓讀者欣然遇見傳統作品的轉化與蛻變,發現說書無限延長的韌性及更寬廣的藝術領域。她同時以一種近似影像式的語彙反映某個年代的常民生活,喚醒讀者一起來參與往昔的社會情境,不只是反思社會制度的優劣,更是有關於人性深層的挖掘。表面上,作者揉合了民間故事與傳統,但十六篇多重故事裡卻又呈現出傳統的官民互動模式。讀者見到了跋扈霸道的官府如何欺壓良民,良民又如何以婉轉的方式表達其不滿與抗議。
作者藉由多重故事的並置,釋放出一種超越前人的內涵。作品本身並未違反青少年文學提供樂趣的原則,但她更進一步將古典文化中長存於常民的樂觀豁達與敬天畏神的精神融入,提昇了作品的意涵。她成功的創造了一本讓老少期待、高興、驚喜和訝異的優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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