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一本包含各種衝突的故事:不同世代的衝突、不同家族的衝突、不同種族的衝突以及父權與民主的衝突。全書透過吉普賽之王塔米哈那‧馬哈那的孫子賽門‧希米歐那的敘述,讀者得以了解他如何觀察這些不同類別的衝突,這些衝突又如何展現他世界中的種種不公正之處。塔米哈那是個大家族的頭頭,十個兒女再加上孫兒女。當年他曾製造神蹟,說他接受來自美國天使的勸誘,成為摩門教信徒。從此他便高踞於階層的最頂端。這個家族完全以父權制度運作,家中最年長的男性擁有最後的決定權,因此,塔米哈那具有不容質疑的權力,他在家中所說的話就是法律。賽門和他的父親約書亞都是他們那一代最年輕的,不管物質的或非物質的,在家中所有男性中,能得到的最少。
賽門看得很清楚,這套系統不公平。為什麼一個人就有權利幫其他的人決定事情應該如何如何?為什麼賽門和他父親要附屬於他人只因為他們最後出生?他開始向他祖父的威權挑戰,還鼓勵他父親做同樣的事。長期受制於塔米哈那的威權下,約書亞起初不敢,但故事將結束時,他覺察到,所有他的哥哥都分到家中的一部分土地,他卻一無所有,不得不待在他父親的土地上,儘管他在某些工作的技巧比他的哥哥更高明,如剪羊毛,但由於階層的地位,他被列為最後。賽門直言不諱、坦率不乖,但工作努力。他敢於與無理的要求抗爭,因此常常與祖父起正面衝突。起初,他的父母約書亞與胡麗亞長期受困於族長布利巴夏的淫威下,處處要賽門委曲求全,後來漸漸了解賽門的言行是正確的,約書亞便站在兒子這一邊,不時頂撞布利巴夏;胡麗亞自己深受不識字之苦,也無法寫自己的名字,她贊成賽門繼續唸書,努力改善自己的生存空間。
二
故事發生的時間設定於二十世紀的四五十年代,當時的紐西蘭是一個極端保守的社會,歐洲人和毛利人大半自我設限,只與同類的人來往。所有剪羊毛的團隊都是毛利人,所有肥沃的土地都是白人的,地主當然是白人,這是當時眾人都接受的事實。在這本辨別自我身分的奮鬥故事中,角色雖受到文化傳統與權威的拉扯,但其刻畫依舊栩栩如生。整本故事聚焦於賽門這位小男孩和他祖父之間的關係。賽門勇於與他祖父抗衡,他們彼此要以機智勝過對方,隨著時空的轉移,小男孩逐漸認清他在這世上及族中的地位。
塔米哈那近半個世紀傾盡全力與魯伯尼對抗,主要是因為年少時做了虧心事,只好以一種因自卑而變得誇大的心態嚴苛要求家人。他凡事都以一種虛張聲勢的氣勢擺開場面,堅持與魯伯尼家族拼鬥到底,子孫懼怕父權傳統,不得不順從,每件事都拼得你死我活,不論公路拼車過橋、傳統歌舞表演、女子曲棍球賽、剪羊毛比賽和文化競爭中的場面中,雙方子孫都得在競技場上演完殘酷凶猛的戲碼。家中每個人似乎都得為家族的虛名而不停拼鬥,因此忘了自己的未來,也從不聞問為何而戰,盲從地活在布利巴夏的陰影底下,只有敘述者賽門敢於嘗試逃離這股籠罩全家的巨大陰影的影響,因此,祖孫二人的對抗便成為整本書的敘述重點。
三
這是一個宏偉壯觀的故事。描寫細膩,既有趣又感人。雖然它只是以一個毛利家族為根據,它的家族、文化與威權主題舉世皆然,這一點給予這本書寬廣的吸引力。整篇故事本質上有若一股紗線,形式上是包含逸事趣聞,由賽門說出布利巴夏這個父系社會和他族人的故事以及與魯伯尼家族的長年兩家宿怨。以小說來說,它是一本氣勢宏偉、趣味盎然、信心滿滿、真實自然、狡黠機敏,有時又令人感動的作品,尤其在環繞祖母拉摩娜婚姻事件的出人意料的轉折中,更突顯了作者的不凡想像功力。另外,作者對於景色的描繪也同樣令人著迷。
從獨裁邁向民主需要眾人的努力與堅持。由於祖母拉摩娜的支持,賽門開始設法使家中其他的人漸漸相信,祖父要求做的並非全是對的。等祖父過世,祖母要求離家時,賽門要全家人投票來決定。這個家族制度便從父權轉換為民主。家中女性有機會發聲,而不是屈服於她們的丈夫或長者的意志,所有家裡的成員都是平等的。這部小說展現出,社區不論大小或構造不同,都可以從討論和民主辯論中獲利。雖然投票永遠被爭議,但家中不同團体代表不同的角度,所有的聲音都聽得到,結果也為所有的人所接受。就民主化社區而言,它的功能幾乎完美:自由理性的批評性討論,一人一票,結果眾人接受。賽門在第三次開票時暗中做了手腳,讓祖母離開,該感激的應是全族的每一個人,因為家中的陰影終於消散。
四
作者在情節敘述時除了不斷引經據典外,還不時加入當年轟動一時的英美影片情節和流行歌曲。書中塔米哈那‧馬哈那的子孫對於這些外來文化的盲從心態與狂熱現象,是必然無法逃脫的。西方現代文明力量的強勢入侵使得傳統文化節節敗退,為了生存,受侵者不能完全不接納,必須自我調整心態,如何揉合不同文化,設法將二者融匯一起,另找生路。在全世界邁向地球村之際,不論生活在在那一種空間,不同族群的人永遠都得接受外來文化的撞擊,唯一不同的只有影響程度而已。毛利人徘徊於傳統與現代化之間,雖然猶豫懷疑,但最後還是被推著往前走。
作者除了以巧妙的布局描繪了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毛利人的家族生活外,還以輕鬆的筆觸刻劃了歐美外來通俗文化的入侵現象,間接告訴讀者,文化交融是無法避免的社會變遷現象。儘管老一輩的人嘴中永遠唸著:「一代不如一代。」但時間到了,還是得乖乖交棒。強悍霸道的塔米哈那‧馬哈那最後擺脫不了病魔的折磨,只得向世界告別,而且當年不高尚的行為被掀開,神蹟不再,「神威」破滅,到頭來証明自己也是凡人而已,他的故事同時驗証了莎士比亞在《馬克白》(Macbeth)中的名句:「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台上高談闊步的可憐演員,無聲無臭地悄然退下;這只是一個傻子說的故事,說得慷慨激昂,欲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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