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本書中的主角基夫與卡瑪都說不上是十分健全的人。沒有母親的基夫,長相十分不理想,天生就吃了大虧,父親又終日沉醉在酒精裡,基夫常成為父親發洩情緒的對象。師長與同學沒人把他看在眼裡,他也樂得裝瘋賣傻過日子,功課當然不理想。卡瑪與母親是被遺棄者,母親顧面子,不願領補助津貼,為了生計,只好兼兩份工作,因此母女極少見面談話,只能靠家中冰箱上的便條紙溝通。卡瑪語文能力特別好,但身材有點走樣。他們兩人都來自破碎家庭,各有殘缺,在外人眼中,兩人搭配怪怪的,但卡瑪有她自己的想法。從敘述中不時插入的倒敘裡,讀者發現卡瑪幼小時曾得過基夫的協助,免於遭受同儕的欺辱,或許出自報恩的想法,她想幫幫基夫的忙。
校園「霸凌」(bullying)事件並非學生專利,「霸凌」型的老師也同樣出現在校園裡。書中的鬥牛犬潘老師一定會令讀者想起羅德‧達爾(Roald Dahl)《瑪迪達》(Matilda)中的那位兇惡女霸凌川契布爾校長。這類老師容易變成一種定型的(stereotyped)人物,長相奇特,堅持嚴格執行紀律,性格也令人害怕,學生對這種老師多半敬而遠之,普遍認為他們缺乏愛心。作者為了刻意凸顯他們,常使他們成為丑角式的反面人物,鬥牛犬潘老師也是如此。由於基夫的不順從與唱反調,他自然就成為「殺雞警猴」的犧牲者了。基於同情弱者的心態,這樣的描寫常會激起讀者的共鳴,在霸凌角色欺侮弱小者時,希望像潘老師這種邪惡角色沒有好下場。
二
師生原本就不處於平起平坐的地位,一方企圖以高壓手段去壓制另一方時,衝突勢必難免,但處理手法是否得當則有賴於雙方的智慧。基夫與卡瑪嘗試向代表威權的潘老師挑戰,而潘老師也深深感受到來自他們的壓力,一定會以高壓手法來反制。本書作者是現任高中老師,師生之間的矛盾與衝突,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一路書寫下來,毫無困難。本書中的老師都被描寫成與學生距離相當遙遠、對學生的態度完全漠不關心、從未真正投入教學,全文敘述之開始與結尾的明喻練習便是最好的說明。基夫對卡瑪的描述直言無隱、誠摯無比,毫無技巧可言;相對之下,老師給予學生的苛刻評估更為明顯。
卡瑪與基夫都是社會的局外人。基夫的猝逝讓卡瑪學會接受她不同於他人的事實,她也很樂意當個「怪」人。她在基夫葬禮上聆聽了成人那些言不由衷的假話,忍不住把長期隱藏在心中的真話一口氣說出來,宣洩了她對周遭環境的失望與不滿,呈現了校園內的種種虛偽,以及成人角色協助像基夫這種特殊學生的無能與不足。事後學校師長急於解釋及輔導卡瑪的動作,更加襯托出師生溝通管道一向阻塞,等發生重大事件,才想彌補的缺失與盲點。
三
故事將結朿時,出現了基夫對卡瑪的「明喻」看法,做為他與她之間這段時間相處的總結:「……她跟我說話從來不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笨蛋。我喜歡她……我信任她就像我誰都不信任。」用字淺顯,亳無隱藏的說出他對卡瑪的感受。死人會說話令讀者不解,而且指定作業的人竟然是早己離職的布林金老師。更有趣的是,布林金老師的評語也隨著出現,似乎相當突兀,不易了解。女主角兼敘述者卡瑪亳不猶豫說出一則布林金老師對基夫一向偏見型的評語:「賈德這學期完完全全浪費了時間。他拒絕學習,在班上搗蛋作亂。從作業可見他的領悟力、洞察力或感受力都有待加強。」以這種方式做為結束,使讀者會聯想到,作者試圖賦予卡瑪扭轉生死法則的力量。卡瑪的敘述是否想讓時間停格或回到從前,讓她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她也許會消極地不介入基夫的偵查行動,也許會主動阻止基夫去追尋鬥牛犬老師與白鼬的關係。然而時間不可能停格,她回不了過去,一切往事都成為傷痛的記憶。
基夫作業及其評語的突然再現,証明作者不想把故事說完,他想留些空白讓讀者去填補,但讀者可參與創作的機會還不只如此而已。基夫猝逝後,卡瑪依然繼續追尋鬥牛犬老師是否販毒一事,愛麗絲‧華森女警也給了有關案情進展的點點滴滴,或許有些不喜歡鬥牛犬老師的讀者會試著自行拼湊,讓鬥牛犬老師有他們想要的「結果」,得到「應得」的懲罰。
四
作者透過卡瑪的敘述,展現他的文學造詣。這篇作品以悲劇收場,但文字俏皮,充分呈現出作者運用文字自如的不凡能力,雖然倒敘部分在風格與語調方面相當沉重。他能適時加入現代中學生流行的用語。這些機智又一語雙關的語言常令讀者捧腹大笑,尤其是想像馬克白夫人每晚拿出她在大賣場買的日記本,揮筆記下一天的心情那一部分,更會使得熟悉《馬克白》(Macbeth)故事的讀者噴飯不已。書中互文部分不少,又加入大量戲劇、電影中的人物,不斷地顛覆重組,自創一種敘述風格,借用語言的轉換,突顯了兩位缺少長輩照料的少男少女的疏離與孤寂,降低了故事的悲涼感覺,這方面完全不同於傳統的青少年小說。作者文字與技巧的應用提供了不少可以做為創作借鏡的地方。
─《基夫大戰牛頭犬》,2007年10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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