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15日

烏托邦的虛無與飄渺──《三腳系列》



科幻小說的主旨為何?小說家為什麼要寫科幻小說?這兩個問題可以濃縮為一個問題:科幻小說究竟要表達什麼?熟讀科科幻小說的人,也許可以發覺下面兩種說法可以接受,一是許多科幻小說創作在於表達人類對無法預知的未來充滿不確定感;二是部份作家在不確定之餘,依然對人類的未來抱著樂觀的態度。這兩種說法給作家無限寬廣的揮灑空間,他(她)可以充分表現想像力與創造力,建構自己的科幻空間。

不確定感可能引發畏懼與恐慌,導致作家對人類的未來趨向於悲觀。在作品裡,外星人加上機器人,人類逐漸喪失掌控自我的能力,不但無法對抗智商甚高的外星人,而且連自己製造的機器也無法約束,人類進入荒原期。在這種思維下,人類必定節節敗退,等候已知結果的最後審判的來臨。

在悲觀之餘,依然有少部分作家肯定人類的能力與潛力,在作品裡呈現樂觀的期待,深信人類終能克服外星人的入侵與機器人的反叛,找出另一個香格里拉般的樂土。著名科幻作家艾西莫夫(Issac Asimov)曾說過:「人和機器的關係之中,最大的恐懼不是機器會傷害我們,或是讓我們變得衰弱,而是它們會取代我們,讓人類滅亡。」這段話中點出人類對機器人的存疑態度,對外星人又何嘗不是如此?約翰‧克利斯多夫(John Christopher)在「三角系列」出版後二十年,再撰寫了上溯一百年前的前篇,徹底檢視人類如何失去理智、失去自我,又如何甘心成為三腳可以任意控制支配的奴隸的經過。



在一九六七、一九六八年出版的三本系列作品中,作者設定「加冠」為新世界的成年儀式,與我們熟知的舊世界對於成年禮的看法有了不少落差之處。在舊世界中,許多正常的青少年往往張開雙臂去迎接屬於他們的成年禮的來臨,因為透過這個隆重儀式,他們離開青澀的少年階段,邁入另一個生命歷程。相對的,在「三角系列」中,「成年禮」變成自由與奴隸的分野。不明真相的人,認為「加冠」是生命中的既定行程,而且當奴隸也是理所當然,也就不排斥。熱愛自由的人,不願意被頭上的冠帽砸死,極力要逃離他逐漸無法容忍的世界。前後四本書的重心之一,就在於當中各角色對「加冠」這個動作的認同接受與拒絕排斥之間的擺盪與抉擇。

八八年出版的《三腳來了》(When The Tripods Came)是作者上溯前面三冊而創作的先行篇,重點在於追述地球如何淪入三腳控制的經過。有人認為,前面出版的三本書連貫完整,追述三腳如何佔領地球的經過難免有畫蛇添足之嫌。也有人認為,寫得不錯的先行篇,清清楚楚交代了三腳操縱地球人思想的經過,有何不妥?其實,新書的出版仍有其必要性,至少作者藉這本書批評了現代傳媒的可怕。

細讀這冊先行篇,讀者可以充分了解媒介力量的負面功效。三腳深深體會電視的力量。先是三腳機器降落地球,慘遭殲滅。接著一場神秘的電視秀便「迷住」了許多地球人,緊跟而來的第二波三腳的出現,竟然深受許多地球人的歡迎,理由是從此可以遠離戰爭與罪惡。當然,這些人已被電腦秀洗過腦。主角羅列和好友安迪不願接受「加冠」,與父親逃往最後淨土瑞士。沒想到一場簡易戰爭結束後,瑞士也陷於三腳手中,羅列他們只好暫時躲到山區,招募有志之士,維持自身的自由與尊嚴。

較早出版的《白色山脈》(The White Mountains)、《金鉛之城》(The City of Gold & Lead)與《火池》(The Pool of Fire),均以「我」(威廉)這位十三歲英國男孩來敘述。他對「加冠」起了疑心,接受了假遊蕩人歐曼迪的建議,走上了探索之旅,覺醒與出走成為這本書的重心。威廉到了金鉛之城,見到三腳的真面目,靠同伴傅瑞斯的協助,提早將相關資料帶走。《火池》的重心在於自由人如何再度恢復世界和平的經過。系列書隱約包含「啟蒙─啟程─試鍊─回歸」的味道。本質上,此一系列書是人類對未來缺乏信心的一種預言。



科幻小說免不了帶上追尋烏托邦的色彩,這段系列書也是如此,只是我們都會看出故事結局多半以反烏托邦收尾,也就是人類對未來美好生活的質疑。如果科技的高度發展竟導致要犧牲人類的想像力和創造力,這類進步當然不值得追求。喪失理智、犧牲自由,那人類與一般低級動物又有什麼不同?人類在漫長的努力後,終於掙脫了封建的危害,回歸自由,當然不願「加冠」,重回「黑暗」時代。作者約翰‧克利斯多夫擅長撰寫後啟示錄式的科幻作品,但基本上,三腳系列稱不上後啟示錄式的,只是單純的外星人入侵地球故事。故事類型的區分並不重要,讀者重視的是書中的人性剖析程度。很顯然的,三腳系列在這方面並沒讓讀者失望。它們明顯印證了德國詩人荷爾德林(Holderlin)的話:「烏托邦就是本想帶領大家登上天堂,最後卻同歸地獄的神話。」

─《國語日報》,「星期天書房」,2006年5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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